来旺道:“禀老爷,三个月二十三天。”
谢晟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来旺道:“禀老爷,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如此这般将自己出身富农惨遭家变的身世表白了一番。
谢晟此前调查过他的来历,见并无出入点头道:“前日见你功夫了得,可有此事。”
来旺道:“禀老爷,当日我亲眼见到我爷爷被他们抓进府蹂躏一百遍啊一百遍,我铭记此仇不共戴天,发誓手刃仇人意志坚。小人曾经遇到过一个疯癫老者,说我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好料子,硬以两文钱的价格强卖给我半本秘籍,然,我那点粗陋的拳脚还不足以报仇雪恨。”
谢晟道:“我倒可以帮你个忙。”
来旺扑通跪下道:“请老爷成全。”
谢晟道:“好说,但是你也要帮我个小忙。”
来旺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晟道,下个月初七是皇家春节狩猎的日子,到时候我会带你随行,到时候本老爷有事情安排你做。”
来旺大喜道:“老爷您真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啊,火光熊熊照亮我前程。”
谢晟忍不住道:“来旺,你从前是做什么职业的?”
来旺道:“禀老爷,小人流落在外的时候曾经投身说唱业。”
谢晟了然点头。
来旺走出谢晟的屋子,刚才一脸的赤胆忠心渐渐消散了,他手脚轻盈地走向自己下人的住所,在路过一小片竹林的时候,一个声音如鬼魅一般在耳边响起,“左使留步。教中高层人事变动,如今掌握我派实权的是圣子旺珠才仁,圣子有令,命你立即回总部述职。”
来旺用心海传音大法不张嘴道:“请信使代我向圣子禀明,下月七日我将随谢晟春狩皇家猎场,许是我为圣教立功的好机会。七日之后属下定然回教中报道。”
信使道:“可以,但是希望左使要听从本部调派,等待下一次指令,不要贸然动作,坏了圣教在中原的整体部署。”
来旺挑眉但笑不语,走了。
第二日一早,早饭时间谢氏父子俩在餐桌上很沉默地喝粥吃咸菜,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老谢实在问不出儿啊你昨天睡的怎么样圣上对你还温柔吗的话
而小谢在憋了一早上之后,放下手里空了的粥碗,说了句“你要处理好和皇上的关系。”这样一句类似佛偈的话,然后就飘走了。
谢晟苦涩地想:“是叫我和他断了吗……虽然直接了点,然……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也是常理,我也真是的,怎么能同自己的孩子介意这些事情。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尴尬的事了吧……”
想着想着,连半碗都吃完就叹气撂下筷子。
早朝见到景咸帝,谢晟就表现得特别梳理,眼观鼻,比对口,口对心,目中无人心无杂念。
下了朝景咸帝热切地留他下来想说些体己话,昨天他也想了很多,从小谢那里他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很想趁机表白下。
可是谢晟在见到他之后不单连碰都不让他碰,反而当场掏出一张折子,里面都是武将提团核心骨干成员的罪名,林林总总一大箩筐。
收集这些东西技术难度不大,只要有心有胆,身在朝堂,位高权重的,能有几个身家绝对干净的?不是拿人钱财就是欺男霸女,再不然就是双手沾血,谢相将几个武将集团中的骨干刺头的罪状搜罗了一堆,白纸黑字的写上,就往上报,简直是想搞得整个朝廷一锅搅马勺。
景咸帝当下脸就黑了,他把奏折往桌上一丢道现在不是办公时间,不谈公事。
谢相说如此我便告退。
景咸帝道:“你到底要什么?”
谢相道:“臣只是想要帮助皇上搞下朝风廉政建设。”
景咸帝道:“谁让你搞了?”
谢相道:“这是身为丞相的良知。”
景咸帝怒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结果又把他给骂跑了。
此后朝堂上再也不是天下太平的景象,有人往自己嘴巴里塞带泥土的草,披头散发地在皇上面前哭诉自己的清白和不容易;也有人不明智地参合进来想浑水摸鱼;更有的人在谢相府前放冷箭,箭头上附恐吓信,说要让以他血荐轩辕。景咸帝听说之后大为光火,限期令京兆尹追查恐吓之人。
就这样到了四月七日,皇家狩猎的日子。
景咸帝十六年四月初七,皇家木兰围场,春狩。
今年的春狩因为朝堂动荡而气氛微妙地不安着。武将们因为最近连连受打击而分外羽毛光鲜,连退隐在家的王老将军也戎装上阵,像一只年老的火鸡,强打起精神炫耀着那遥远的荣光时代。
文臣们虽然不能像武将那般耀武扬威,但是也应景地脱下长袍穿上劲装,每人都从家里牵来一匹漂亮的小马骑在上面。
谢相的马很漂亮,实际上这匹马一直养在皇上的马厩里,吃的是皇粮,和景咸帝胯下的那一匹是情侣,算是景咸帝借给他的。
看到身穿骑装脚蹬长靴的谢晟,景咸帝眯起眼睛意淫了下,立刻他想起幼年时代和他同学骑射时的事情,那时候的荔莛单纯地快乐着,身为太子的他暗自嫉妒着那个快乐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那么地留恋钦慕……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肯回心转意同他好好地过呢?他都好久没碰过那个不在柔软的中年身体了……
皇帝淫邪的目光在谢相穿在短打的身体上逡巡着……
谢晟上马时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随行的来旺,来旺给他了一个坚定的目光,谢晟知道,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临行前他交代给来旺那个秘密的任务,就是趁春狩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布置为仇杀假象,这样一方面可以栽赃武将集团,为小翠清除障碍赢得政治筹码,另一方面……是时候让出位置了。
长风猎猎,正是放马的好季节,长长的发带在脑后肆无忌惮地飘动,谢晟稳住身形,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刻里,他突然想起了父亲,那个背负着逆臣骂名的父亲。
先皇病逝前几日,父亲忧心忡忡,曾经问他:“你觉得新君即位如何?”
他那时候正热切地爱着太子,开口便道“我很喜欢。”
父亲一怔,随即点头道:“你喜欢的话……爹便也觉得喜欢。”
后来先皇驾崩,新君即位,父亲情绪更加烦躁,有一天夜里他睡得半醒,发现父亲居然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见他醒了,道:“爹想问问你,重华那小子待你如何?”
他缩在被窝里直觉那点羞耻的事情已经被看穿了,不敢做声,父亲自言自语道:“看来无论怎样都是难得善终了……不如起兵……”
他心里紧张,叫了声:“爹,你要做什么?”
父亲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走过来给他掖掖被角,道:“你放心,但凡好的爹准给你留着,谁叫你是爹最疼的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