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山海经系列之二/新修出书版)(189)
伙计去后,谷缜晓腿坐在柜上,笑嘻嘻地左顾右盼,绸庄内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头,就如柜台上供了一尊菩萨。
谷缜闹了一阵,正觉无趣,忽见门外进来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见谷缜坐着柜台,均是愕然,其中一人叫道:“店家,拿六十匹上好的彩缎。”
谷缜眼利,瞧见三人腰上均绣三道银线,正是先天“乾”卦的标记。他认得这图出自西城天部,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为金、银、紫、青四品,这三人带绣银丝,品级不低。
思量间,掌柜调来锦缎,三名天部弟子匆匆会钞,将锦缎搬上马车,打马去了。谷缜心下好奇“天部买这么多缎子做什么?急匆匆的,莫非赶着去做坏事?”当下跳下柜台,跟出门外。这时一骑飞来,马上人高叫:“谷爷,谷爷。”谷缜笑道:“你这么叫,令爱怕是不大高兴。”那人情急中读音不准,谷字读成平声,听来就如“姑爷”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马来骂道:“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强盗,又要我的宝贝,又要我的银子,如今还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惜这主意岔了些,赵某连生三个,都是儿子。”庄内的掌柜伙计闻声,都从堂中出来,向那人行礼,来人正是绸庄主人赵守真。
谷缜進“宝贝、银子暂且不说,先借你的马匹一用。”夺过缰绳,翻身上去,笑道,“两万两银子且记下了,待我忙过一阵,再来领取。”
赵守真目定口呆,张口欲问,谷缜早已挥鞭打马,驰出南门。
遥见那辆马车奔突在前,谷缜也缓下马蹄,远远尾随。这么行了五十里地,马车停在道边,道旁苍松错列,绿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脚伤未愈,左手拄杖,右手摇了一把羽扇,左右麾指,念念有词。
谷缜远远下马,藏在草中暗骂:“这龟孙子羽扇纶巾,当自己是诸葛孔明么?”心念未绝,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低声诉说几句。沈秀将手一挥,天部弟子呼地散入两旁松林,立时大道空旷,寂无一人。
谷缜正奇,忽听鸾铃声响,转眼望去,远处道上来了一行人马,居中是一辆华丽马车,两名的驾车男子均是东岛弟子,施妙妙、谷萍儿各骑白马,一左一右地护着马车。
谷缜恍然大悟,沈秀率人埋伏,必是针对这东岛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还不知危险将近。谷缜心想出面提醒,不啻于自投罗网;留书提醒,眼下又无纸笔。施妙妙虽然无情,谷萍儿纵是无义,但眼瞧着二人落入沈秀陷阱,谷缜又觉十分不忍。车马逼近,谷缜心念急转,将北落师门放在一边,低声说:“贼猫儿,躲好了,不要出来。”那猫理也不理,捲在草中眯眼打盹。
谷缜见它貌似听从,舒一口气,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滚,满身满脸都是污泥,又将头发披下,搭在脸上,而后跳至道中哇哇大哭,边哭边滚,裹得一身泥灰,越发脏污难辨。东岛诸人吃了一惊,一名弟子喝道:“臭乞丐,疯了么?”谷缜披头散发,浑身泥浆,绝似落魄乞儿,他一味哭着翻滚,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始终占住道路,不令东岛马匹经过。那弟子大怒,取鞭欲抽,施妙妙喝道:“住手。”纵身下马,看看谷缜,皱眉道,你这人哭什么?”谷缜听她语调温柔,心头一热,大声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遍“好端端的,怎么不活啦?”谷缜通“我爹娘死了,媳妇儿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给我饭吃,赶我出来……”他初时不过作戏,说了几句,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凄惨处犹有过之,竟尔引动衷肠,真个号啕大哭。
施妙妙听得心酸,叹了一口气,取块银子塞到谷缜手里,说道:“乖乖的,别哭了,来,给你银子。”谷缜左手攥住银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说“姐姐,这个白花花的,我家也有,能换好多果子糖吃……”施妙妙见他傻里傻气,不觉哑然,谷萍儿却冷笑一声,说道:“这人分明是个傻子,无怪丢了媳妇,还被妹子赶出来。他若也算男子汉大丈夫,我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施妙妙听得满心不是滋味,转身道:“萍儿,他这么可怜,你还笑他?”谷萍儿撅嘴道:“他自己傻,怪得了谁?妙妙姐,你心肠好,换了我呀,先给他两个嘴巴子,将他打清醒一些。”施妙妙心中有气,扬声说:“萍儿,你心有怨气,冲着我来,干吗撒在别人身上?”谷萍儿眼圏儿一红,高叫道:“我有怨气又怎样?哼,他有个长短,我做鬼也不饶你……”施妙妙脸色发白,睫毛一颤,忽地滴下两点泪珠。
马车里有女子温言道:“好好的,争什么?趁早赶路才是。”谷萍儿没好气道:“赶什么路?找了三四天,连人影儿也没有……”说到这里,妙目一瞬,也流下泪来。
白湘瑶撩开车帘,将谷萍儿搂在怀里说道:“他或许逃进深山,不敢出来……”谷萍儿经她一劝,越发哭得厉害,伏在白湘瑶肩上呜咽:“山里那么多野兽,他又没本事……”施妙妙听得心中酸溜溜的,赌气道:“那种人啊,被野兽吃了也活该……”谷萍儿转过头来,狠狠瞪她,施妙妙并不回避,四目相对,似有火光迸溅。
白湘瑶浅笑道:“萍儿别淘气,咱们再找一天,找不到也是天意。”施妙妙黯然点头,谷萍儿却瞪着母亲,撅着小嘴,神色极是倔强。
一名东岛弟子不耐道:“臭乞丐,拿了银子还不快滚?“谷缜却不动弹,憨笑道:“你要去玩藏猫猫么?”弟子更怒,骂道:“我蔵你爹……”谷缜道:“我爹藏在一个土包包下头,你藏那儿,别人一定找不到。”东岛弟子道:“什么土包包?”另一个弟子笑道:“杨青,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坟墓,他爹早死啦,你藏土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杨青恼羞成怒,抬脚便踢,施妙妙伸手扣住他肩井,杨青脚在半空,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谷缜道:“这位大哥,你让开路,我们要过去。”谷缜道:“你也玩藏猫猫?”施妙妙见他缠夹不清,渐感不耐,说道:“我们不蔵猫猫,你也别胡闹。”谷缜道:“你们不玩,过去做什么?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们去了,就藏不成了……”
施妙妙不知所云,白湘瑶母女却有心机,闻言心头一凛,谷萍儿抹泪笑道:“这位大哥,你说前面有人藏猫猫,是些什么样子的人……”话没说完,谷缜却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疯,滚来滚去。谷萍儿连问几句,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心中有气,与白湘瑶换了一个眼色,叫道:“哪方同道,何必藏头露尾的,不妨出来一见。”
一声叫罢,前方仍是寂然。谷萍儿冷笑道:“娘,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这么大一片林子,咱们不如绕道而行……”话音未落,忽听哈的一笑,沈秀率领天部众人从林中奔了出来,缎匹展开,斑斓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