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山海经系列之二/新修出书版)(266)
谷神通看他一眼,摇头叹道:“我们两方恩怨数以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陆道友,你今日助我破了万归藏,我很承你的情,你不是西城中人,不要插手此事!”
陆渐说道:“三百年还不够吗?这仇恨要一直传下去吗?”谷神通摇头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陆渐咬了咬牙,忽道:“谷岛王,你放了他们,我把双手给你!”上前一步,将双手送到谷神通前面。谷神通一怔,西城诸人无不动容,忽听谷缜笑道:“把我的双手也算上!”他走上前来,似笑非笑,“谷岛王,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谷神通冷哼一声,面沉如水。谷缜笑嘻嘻与他对视,半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人对峙半晌,谷神通忽地垂下眼皮,一扬手,冷冷道:“全都滚吧!”
西城一行人如释重负,温黛微微欠身,轻声说道:“陆道友,大恩不言谢,温黛记下了!”陆渐拱手道:“不敢当,但望今夜以后,恩怨尽消,从此东岛西城,化干戈为玉帛!”
温黛深深看他一眼,又施了一礼,领着众人离开。宁不空落在后面,还没举步,忽听陆渐叫道:“宁不空,我爷爷呢?”
宁不空冷冷道:“你不怕的,就跟我来!”陆渐与万归藏换了一招,受了不小的伤损,宁不空几乎身心俱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半斤八两,陆渐并不怕他,大声说:“就来!”迈步跟了上去,走到宁凝身边,忽又面红耳赤,讪讪招呼:“宁……宁姑娘!”宁凝望着他,神色似恼似怨,终归化为一团凄凉。
忽听有人冷哼,陆渐掉头望去,忽见姚睛怒目相向,陆渐忙道:“阿晴,你听我说……”话没说完,姚晴一甩手,飞也似的跟温黛去了。
陆渐盯着姚晴的背影,心中伤感恍惚,百味杂陈,直到宁凝轻声提醒:“别愣了,走吧,令袓父没事!”陆渐回过味儿,心中忧喜参半,看了宁不空一眼,低声说:“那为什么宁……令尊要捉他?”宁凝说:“家父恨沈舟虚入骨,存心让你破坏他儿子的婚事。他还说,姚姑娘怕是下一代地母,如果嫁了沈秀,天地二部含一,对我火部十分不利,至于为何不利,他却没有多说!”
陆渐松了一口气,跟宁凝走了两步,忽又回头说:“谷缜,我要去见爷爷,完了上哪儿找你?”
谷缜苦笑道:“也许等你回来,我已经走了!”陆渐一惊:“你还要走?”谷缜默默点头,陆渐又问,“不回中土了?”谷缜又点了点头。两人对望一眼,陆渐忽地双目发酸,哽咽道:“那好,你……你保重……”说完扭头就走,背过身时,宁凝看见两行泪水从他的眼里夺眶而出。
一时人群散尽,大殿中只剩下谷氏父子。谷神通神气倦怠,百光扫过大殿,不过半个时辰,殿中已是一片狼藉,他呆了呆,忽道:“走吧!”
谷缜笑道:“好个撒手掌柜!禁城里的人醒过来,一看这副景象,还不闹到北京城去?”
“他们一个字也不会说!”谷神通冷冷说道,“比起损毁大殿,看守失职才是死罪,顶多修修补补、敷衍过去罢了!”
谷缜笑笑不语,父子俩一前一后,信步走出禁城。禁卫、宫人依旧沉睡,出了东安门外,明月还未中天,谷缜正要分道扬镳,谷神通忽道:“陪我走走!”
?“凭什么?”谷缜大皱眉头。谷神通一言不发,迈步走在前面,谷缜望着他孤独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忽地凄凉起来。
两人穿过一条长街,拐进,条小巷,巷中星月不至,一团漆黑,突然间,谷神通停下步子,手扶墙壁,“喀”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你……”谷缜作势要扶,手到半途,忽又停住名神通摆了摆手,哑声说:“我没事……”踉跄走了两步,忽地一膝跪倒,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谷缜来不及细想,扶起父亲,但见谷神通面色蜡黄,两眼紧闭,眉宇间藏了一团紫黑之气。
谷镇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怔忡时许,才来得及整理思绪。看情形,谷神通早已受伤、适才威胁断去西城中人的双手,只怕也是虚张声势。他明知此话一出,陆渐必处阻拦,故而假意准许,一来借坡下驴,二来让西城众人丧胆远走,不敢留下来査探虡实。尽管这样,谷神通强压伤势,一路避开大道,来到这个僻静小巷,方才不支倒地。
谷缜想到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没有跟来,一代高手也许就窝窝囊囊地死在这里了。更可怪的是,依照往日意气,谷神通让他向东,他十九向西,让他陪走一程,他十九扬长而去,可那时不知为何,似乎心神不定,难道说真是父子连心,预感到谷神通要出大事?
谷缜越想心中越乱,寻思紫禁城一战之后,西城群雄夺气,一时无人再来。可是东岛兴衰,也系于谷神通一身,当此之时,正是杀死“谷神不死”的最佳时机。尽管身处穷街陋巷,两人的四周依然潜伏危机。
谷缜沉吟一下,脱下谷神通的外袍套在身上,又把自己的外套转给父亲,而后打散头发,半遮脸面,俯身将谷神通背在后面。父子俩身量相仿,胖痩相若,乍一看,倒像是谷神通背着谷缜。
谷缜专挑僻静巷陌行走,他记忆精准,南京大街小巷,无不了如指掌。他在雨檐下的阴影里游走,避开皎洁的月光,仿佛一只离索的孤魂。
走过若于巷道,前方灯火照眼,一条不波逝水,漂着许多画舫,哀歌淫曲,从妨上悠悠飘来。
谷缜招来一艘乌篷小船,钻了进去,放下父亲,一探脉搏,并非虚弱不救。他搜索谷神通的囊袋,找到两瓶疗伤药物,取了几丸给他服下,而后叫来酒菜,在一旁燃起烛火,自斟自饮。
小船顺水漂流,歌声渐渐稀落,挑开窗帘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河上几点火光闪烁明灭,与天上群星的倒影混淆相乱。
又过了一会儿,秦淮河也沉寂下去,艄公靠在船头打盹,船里的姑娘无所事事,也在舱尾熟睡,随着轻柔的呼吸,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脂粉香气。身后的谷神通似在梦魇,嗓子里咯咯有声,仔细听去,仿佛在叫一个名字。
“清影,清影……”这叫声落入耳中,谷缜的心底针扎剧痛。记忆的闸门掀开,无数往事汹涌而出。他愁上心来,一口气喝光了五壶烈酒,非但不醉,反而更加清醒。正要再拿一壶,一只手忽地搭来。他回头看去,谷神通已经醒了,他的脸色苍白如故,孤寂的眼里却多了一丝神采。
“干吗?”谷缜挣脱他手,双眉向上一扬。谷神通深深看他一眼,苦笑道:“酒多伤身!”谷缜失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娘有点儿意思!”
谷神通沉默时许,徐徐说道:“当年清影离我而去,我心灰意冷,托于杜康。你耳濡目染,也染上了酒癖,以至于因酒取败,遭人诬陷。如果你那天不曾饮酒,谁又能够陷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