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山海经系列之二/新修出书版)(370)
真气入体,薛耳悠悠醒转,入眼便是陆渐关切的目光,忙道:“部主,不碍事,小奴支撑得住。”陆渐道:“你歇一阵子。”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赶不上了。”陆渐沉默一下,叹道:“为我的事,有劳你了。既然如此,我为你护法。”托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将手按在薛耳后心,渡入真气,真气化为劫力,薛耳精神一振,继续凝听。
鲸群休息不久,忽又下潜,这一次下潜既深且快,将女王号远远抛开。双方相距越远,薛耳聆听鲸声越发不易,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张眼,眼圈儿发红,涩声说道:“部主,不知怎的,我听不到啦……”心中一急,流下泪来。陆渐心中黯然,叹道:“这莫不是天意,鲸在水中,船在水上,所谓如鱼得水,如何追赶得上?”谷缜也是皱眉,说道:“这船已快到极处,再想快些,怕是不能了。”
薛耳想了想,将泪一抹,说道:“要是离水近些就好了,这些鲸鱼会发无声之声,这一类声音入水听来,方才真切。”
“无声之声?”谷缜奇道,“是声音么?”薛耳点头道:“这种声音常人听不见,却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发出无声之声,但在陆地之上听来容易。鲸鱼在水里发声,隔空传来,弱了许多。故而我离水越近,越能听见。”谷缜听得有趣,笑道:“你何不早说,离水更近还不容易?”叫过霍金斯,讨了一个空酒桶,在桶口木板处钻了两个孔,再将缆维穿孔而过,绕着桶身缠绕数匝,打个死结,桶底放了若干重物,再叫薛耳钻入,从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半沉入水,薛耳将耳朵贴近桶壁,凝神一听,无声之声有如潮水涌来,薛耳喜道:“成了,成了。”陆渐放心不下,也顺着缆绳滑入桶中,为薛耳护法。谷缜将缆绳的一头系在船后的甲板上,大船向前,酒桶也破浪尾随。
龟、马、鲸、猿、蛇五大线索,“鲸踪”最难。梁思禽设下如此难题,几已成为不破之局,可是他万想不到,后世劫奴之中,竟会出现一个“听几”。
所谓无声之声,即是后世称之为“超声”的音波,较之寻常声音,超声波传递更远。这群大鲸后世呼之为抹香鲸,目力本弱,又长年潜伏深海,四周漆黑无光,因之多发超声,一来联系同类,二来捕食猎物,三来锁定航向,以便长途迁移。
薛耳劫力在耳,能辨世间万音,超声常人虽然不闻,却逃不出此人的一双大耳。鲸群所发的超声无远不届,薛耳水中听来,鲸群的去向历历分明,当下据以指出方向,陆渐再以内力出声,转告谷缜。
这么行了一日,太阳落山,薛耳、谷缜均已疲惫不堪,陆渐心系姚晴,也不耐久处桶中,便与青娥换过。谷缜多日来几乎不曾睡过,意倦神疲,支撑不住,便叫来德雷克代其掌舵,自己坐在一边调息。
陆渐回到舱内,姚晴仍处昏迷,陆渐伸手探她口鼻,呼吸轻细,何还平稳,再把脉搏,虽然细弱,尚不紊乱,只是头发乱蓬蓬的,这几日不曾洗过,更显得双颊消瘦,楚楚可怜。陆渐伸出五指,轻轻掠起姚晴额前的乱发,一阵悲戚循着五指传入心田。他心中酸苦,自知再瞧下去,势必哭了出来,当下起身走出舱门,靠着舱板长长吸气。站了一会儿,他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方又回到甲板。
繁星满天,四周静得出奇,陆渐沿着船舷漫步,凝听风涛,注目星辰。多日以来,他要么与姚晴相伴,心怀伤感,要么担忧前途,焦虑不安,对于四周的景物变幻,多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行程万里,竟是难得有此闲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正看守舵轮,纵是寻常值夜,他也精神奕奕,身形挺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远方。陆渐不觉暗暗点头:“这少年与众不同,不论做什么都如此专注。”欲打招呼,可又言语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点点头,神色冷淡。陆渐又打手势,询问谷缜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缆绳。陆渐定眼望去,谷缜合衣卧在绳索后面,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想是他唯恐情形有变,不敢远离,是以不顾劳苦,露天而眠。
陆渐望着这个兄弟,胸中感慨无穷:“若道认真,谁又及得上他?这一路肩负万钧,真是累坏他了。”想着心生怜惜,上前一步脱下外衣,披在谷缜身上。谷缜睡梦中似有所觉,细黑长眉陡然扬起,陆渐还未起身,便觉一股绝大潜力从他身上涌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风卷起,“呼”的一声冲上天去。
陆渐突然遇袭,神通应机而动,“大金刚神力”涌出体外,两股真气凌空交击,外衣进退不得,定在半空。德雷克望见这咄咄怪事,不由得瞠目结舌。
谷缜虽在梦中,八劲齐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刚神力”与之遭遇,几乎瓦解殆尽。陆渐本怕伤了谷缜,未尽全力,是时不敢大意,双拳紧握,内力陡增。“周流八劲”虽强,却不如万归藏的凌厉,陆渐真气浑厚,一重未消,二重又到,外衣受不住两股大力来回撕扯,“哧”的一声,片片碎裂。
陆渐不由喝道:“谷缜,是我!”他有心喝醒谷缜,这一声以内力发出,有如狮吼虎啸,德雷克在一旁听见,耳中嗡嗡乱响。谁知谷缜仿佛魇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将身一挺,“呼”的一掌,又向陆渐拍来。
陆渐惊讶之极,但来掌玄妙,无奈之下只得接住。悄没声息间,两人疾如电光石火,拆了二十余招。谷缜人气互驭,掺杂“谐之道”,出手神出鬼没、变化无方。陆渐只恐伤人,处处留手,被逼得连连后退,须臾退到船边。身后便是汪洋大海,前方谷缜的攻势却如惊涛骇浪般涌来。
陆渐进退维谷,忽地右拳送出,拳劲如山,逼住谷缜的掌势。左拳似送非送,引得谷缜挥掌劈来,左臂倏尔圈转,将来掌牢牢锁住。谷缜余下一手疾疾来攻,亦被缠住,陆渐轻喝一声,神力迸发,将他按在当地。
谷缜挣扎几下,额上汗如雨落,陡然一个机灵,张开双眼,神气茫然,待到看见陆渐,心中忽有几分明白,刹那间,一股酸软走遍全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陆渐始终留有余地,劲力含而不吐,见状收回,将他轻轻抉起。
谷缜吃惊道:“我……我做了什么?”陆渐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几乎将我逼到海里。”谷缜更惊,皱眉说道:“方才我梦见了老头子。他就在我面前,向着我笑,我伸手打他,却怎么也打不着。”陆渐心道:“你梦里打的万归藏,其实是我。”
“奇怪。”谷缜又说,“老头子方才不像是在梦里,看得到,摸得着,活灵活现,近在眼前。姥姥的,梦什么不好,偏偏梦见老头子!呸,晦气,晦气……”他啐了两口,转身走了几步,双脚一定,身子忽地僵住,转过头来,两眼发直,脸上透出一丝古怪。陆渐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我伤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