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邂逅(6)
“小雨乖,好好吃饭……”
“待会儿我有个会要开,开完我就回去陪你。”
“对了,老房子花园里的栀子花开了,待会儿回去带你去看栀子花好不好?”
“我先让厨房弄点你喜欢吃的蟹黄馄饨,好好吃饭。”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待会儿肯定回去。”
……
早餐桌上,傅卿云餐盘里的食物一口没动,一直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极其温柔,又带着点儿无可奈何。
光听语气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叫小雨的人,对傅卿云来说有多重要,眼里都是怜爱跟疼惜,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叱咤商场,竟然也有此刻任人拿捏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猜测小雨的身份。
吃了口香肠,程离牙齿咬住叉子,又开始后悔昨晚的逃避,餐桌下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裤边。
傅卿云的电话打了很久才挂,放下手机,抬头看到程离咬着叉子,东西没吃几口:“怎么了?早餐不合胃口?”
程离放下叉子,脱口而出:“我也喜欢吃蟹黄馄饨。”
傅卿云想到自己刚刚的电话,又看看程离脸上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事儿,喜欢吃,我让厨房给你做。”
说着,他扭头喊林嫂,交代她再做一碗蟹黄馄饨端上来。
听出傅卿云语气里的调侃跟玩味,程离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那句话,像是在吃醋撒娇一样。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喜欢干巴巴的面包跟香肠,更喜欢喝米粥吃鸡蛋饼,还有油条豆浆,还有他的最爱蟹黄馄饨。
刚刚一直在听傅卿云打电话,他突然这么一问,程离一时没反应,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但他无意间的举动,好像让傅卿云很开心?
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眉眼弯着。
程离低头继续摸着叉子,提醒自己不能放松,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还要努力扮演好一个瞎子才行。
“对了,”傅卿云看了几眼程离,望着他没有焦距的,虚蒙蒙的眼睛问,“你是后天看不见的,看不见之后,你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辛苦。”
程离心口一动,勉强摁住汹涌错乱的呼吸。
辛苦?
一句辛苦怎么能概括?
他不是天生眼盲,不是从没见过蓝天白云,他看不见之前还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还幻想着美好的以后,给妈妈妹妹更好的生活。
在飞行学院里,他从来都是名列前茅,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辜负了自己的青春跟梦想。
那年他才十九岁。
突然陷入黑暗,眼里颜色全无,只剩下一个虚罔的世界。
在他看不见的头半年里,耳边是母亲的叹气声跟妹妹的哭喊,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年没出过家门。
他看不清黑跟白,也分不清黑跟白,只是鼻子里还喘气儿,但那不是活着,那只是还没死罢了。
亲戚朋友跟邻居的评价从“飞行学院的程离”,到“那个瞎子”,再到“那个骷髅”,“那个活死人”。
只有酒精跟烟草能让他暂时忘掉痛苦。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母亲生病住院之后他才真的开始振作起来,重新学习走路,学着做饭吃饭,学着用盲杖,学着走盲道,他努力靠双手双脚来感知空间跟距离,记住自己走过的每一条路,记住家里每一个摆件跟家具的位置。
身上不知道摔出来多少疤,就连梦里都是走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他知道,只要他感知错了一步,他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常常早上一醒就是满身冷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黑暗能克服,恐惧跟迷茫却难以摆脱。
……
“很痛苦,很痛苦,”程离放下叉子说,彻底没了胃口,“我曾经参加过残疾人救助会,定期做心理治疗,不过,好在后来都熬过来了。”
好在他后来又能看见了。
只是他虽然能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死了,妹妹丢了。
傅卿云看他不吃了,也放下了勺子:“能帮我个忙吗?这算是我的一个私人问题,想来想去,或许你最合适……当然,如果你想要什么回报,我都可以答应你。”
程离抬头,虚虚地望着傅卿云:“是什么忙?”
傅卿云抽过餐纸巾擦了擦手,又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跟我搬去家里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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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卿云家里见到轮椅上的女孩儿时,程离才明白傅卿云早上那通被人拿捏的电话。
原来早上给傅卿云打电话的是他妹妹,傅卿云平时留在沧澜别墅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回家陪着妹妹。
傅卿云妹妹比他小了近20岁,小时候因为车祸双腿残疾,后来一直坐在轮椅上,傅卿云极其疼爱自己妹妹,而且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外人都不怎么知道他有个妹妹。
又因为被哥哥捧在手心里养着,几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极其依赖自己哥哥。
因为残疾,傅卿雨脸上都是愁容,长长的黑发盖住了半张脸,双眼好似比他这个“瞎子”还无神,脸色跟嘴唇都是白的,应该是刚刚才哭过,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
“哥……”
傅卿雨一看到傅卿云,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来,摁了下轮椅上的按钮,轮子自动转向傅卿云的方向。
傅卿云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傅卿雨轮椅前,蹲下身体,抬手理了理傅卿雨睫毛上的眼泪跟头发,曲着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
“我没哭……”傅卿雨扁着嘴否认,拍开傅卿云的手又别开眼。
移开视线,她才看到站在傅卿云身后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年轻,长相极其出众,浓眉高鼻,身上妖丽跟清凛的气质糅杂在一起,互相矛盾却又极其和谐。
傅卿雨好奇地打量着他,视线在他半垂着眼皮的眼睛上看了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性,微微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最后在看到程离手心下的盲杖时,才确定她猜得没错。
那个男人是个盲人。
“哥,这位是?”傅卿雨仰着脖子问。
傅卿云后退两步,揽着程离的腰,把他带到傅卿雨面前,介绍道:“小雨,他叫程离,比你大几岁,以后他就住在家里了,你要叫离哥。”
傅卿雨平时不管世外事,家里也没人在她耳边多过嘴,虽然知道他哥喜欢男人,但不知道他哥在外面多风流,更不知道他哥身边情人无数。
除了特助刘峰,傅卿云从来没带哪个男人回过家,她哥已经三十几岁了,她几次提醒他该成家了,傅卿云每次都会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只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还是傅卿云第一次带人回家看她,而且,看着傅卿云揽着程离腰的亲昵程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从早上开始的闷气在见到程离之后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连自己为什么哭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