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范氏双眉微蹙,脸上几许为难,几许犹豫。她缓缓坐下,动了动唇,却不出声。
母亲的异样让江明薇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娘,出什么事了吗?”
范氏咬一咬牙,似是将心一横:“没出事,就是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见她这般郑重,江明薇抬眸凝视着母亲,认真聆听。
范氏微微偏头,盯着桌上的油灯,艰难开口:“薇薇,明天你就要成亲了,你也知道,谢……他如今是个宦官,身体有残缺,不能人道。他如果娶了妻室,只做摆设,那是你幸运。若他有……有怪癖,只怕内帷之中,会欺凌折辱你。”
江明薇睫羽轻颤,没有做声。
她记得在谢廷安重提婚约的当晚,母亲曾经谈过这个话题,但一直没说清楚究竟是怎么折磨。
“爹娘没本事,护不住你,让你摊上这么一桩婚事。将来若是寻常的折腾,你能忍便忍,多多顺着他的意,切莫得罪了他。若是痛苦难忍,就,就多提旧日情分……”范氏说着说着语带哽咽,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摩挲着女儿的发顶,“把你的性子收一收,学着温存小意。熬几年,收养个一儿半女,养在膝下,等孩子长大,你也算终身有靠了。”
依偎在母亲怀里,江明薇也心中一酸,眼眶发热:“娘,你别担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范氏又是一声叹息。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范氏才起身离去。临走前塞给女儿一本薄薄的册子,忍着羞耻尴尬低声叮嘱:“薇薇,这和寻常压箱底的春/宫不一样,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到的。说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是,是宦官房/事。你勉强看一看,别给人知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江明薇点一点头。
待母亲走后,江明薇才到灯下翻看册子,只一眼,就脸颊鲜红,身体滚烫。
硬着头皮继续翻看几页后,她匆匆收了起来。
可怕,太可怕了。
怪不得母亲欲言又止,难以启齿。
过得好一会儿,江明薇缓过神,长长出一口气,面颊犹自发热。
她双目微阖,不再多想,干脆熄灯休息。
……
与此同时,清和巷谢宅灯火通明。
明天就要办喜事,不用主子吩咐,府里就已张灯结彩,格外热闹。
谢廷安入夜才从宫里出来。
他刚一进门,管家纪叔便迎了上去:“公子,明天迎亲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要不要现在检视一下?”
纪叔早年在谢家为奴,后来谢家出事,他被发卖。及至谢廷安发迹,才再次投奔。在谢宅,他颇有几分脸面。
“不必了。”谢廷安神色淡淡,“你看着办就行。”
“是。”纪叔停顿一下后,又犹豫着问,“明天公子可要去江家亲迎?”
谢廷安挑眉:“当然。”
“挺好,挺好。老爷夫人在天有灵……”
“太晚了。”谢廷安打断他的话,“你退下吧。”
纪叔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道一声“是”,躬身退下。
随侍谢督主的小太监王忠四下张望,见再无旁人,便趋步近前,神神秘秘:“督主。”
“嗯?”
“给督主道喜。”王忠唱喏,又遮遮掩掩,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香柏木匣子,“督主明日大婚,这是给督主的新婚贺礼,督主瞧一瞧。”
对于他的神情,谢廷安很熟悉,是那种献宝的得意与期待。
谢廷安下巴微抬,无可无不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这些年,他圣眷正隆,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金银珠宝见的多了,寻常之物还真入不得他的眼。
王忠闻言立刻将匣子打开一条缝,悄悄凑到督主跟前,口中说道:“这东西,可是个精巧货,栩栩如生,咱们这种缺了根的人……”
话未说完,就看见谢督主瞬间脸色一沉,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一句:“滚。”
王忠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谢督主拂袖离去。
凉风吹过,他“哎呦”一声,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多事。”
想了又想,王忠最终把匣子小心塞进怀里。
督主不要,那就留着自个儿用。好东西还能浪费了么?
……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短暂。
次日天还未亮,江明薇就被唤醒了。
沐浴、梳洗、上妆、祭拜祖宗神明、聆听长辈教导……江明薇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江家上下脸上都不见多少喜色。
及至外面传来爆竹声,有人高声吆喝着:“接亲的花轿来了!”江明薇更是顿觉手上一紧,还隐约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
在这样的氛围下,江明薇脑海中不着边际地飘过一个念头:唔,这大概就是大家说的哭嫁了。
原本她还十分镇定,此时听家中女眷哭泣,不由地眼眶酸涩,几欲落泪。
……
一通手忙脚乱后,范氏将女儿亲手绣有“竹报平安”花样的盖头盖在女儿发顶。
江明薇只觉得眼前一暗,耳畔传来母亲隐含哭腔的声音:“薇薇,娘说的话,你可都要记住了。”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江明薇低头行礼,在阵阵催促声中,由兄长江明义背负着上花轿。
虽是太监娶妻,但该有的排场一点都不少。
江明薇坐在轿中,听到外面三声炮响后,花轿开始一晃一晃地前行。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晃晃悠悠。
在很早以前,江明薇曾经想象过她与谢行成亲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当时她年纪小,最发愁的问题是:两家比邻而居,那岂不是刚坐上花轿就要到了?好不容易成一次亲,坐一次花轿,连半刻钟都坐不到,也太亏了。
如今时隔多年,兜兜转转,两人终究还是成亲了。
至于江明薇当年的烦恼此刻也早不复存在。
谢廷安的府邸位于清和巷,距离江家颇有一段距离。
江明薇在轿内思绪连篇,除了远处的鼓乐声,偶尔还能听见轿夫的号子。
行着行着,前面的轿夫突然吆喝一声“月弯弯”,后面有人应和“跟倒圆”。
江明薇一怔,立刻明白过来是要转弯了。
这些报路的行话,倒是有意思。
正想着,轿子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前方也闹哄哄的,尖叫声四起。
“有刺客!”
“啊呀!杀人啦!”
“快逃啊!”
江明薇陡然一惊。
第10章 拜堂
四月十九,谢廷安起得很早。
府中下人各自忙碌,他优哉游哉甚是清闲。
直到临出发去江家迎亲,谢廷安才换上喜服。
刚走出房门,在外面等候的小太监王忠就眼睛一亮,忙不迭上前恭维:“督主换上这一身衣裳,那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满条街也找不出比督主更……”
谢廷安抬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王忠立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