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人(上)
叶长生送走了陆家祖孙后跟着余声回到屋里,长辈们果然在讨论给祖母立碑的事,叶长生低了低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声。
余声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有些讨好的看回去,她并不知道会无意中听了次他的墙角。
见他们回来,老爷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对叶长生道:“长生,你这一辈走孟字,你的名字就直接用,取个生字唤孟生,到时再在族谱上注明一下,行不行?”
“可以,挺好的。”叶长生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叶长生是叶家的长孙,他的名字一定会排在孙辈的头一个,老爷子寻思着是直接用他原本的名字好还是干脆另取个名字好。
他见叶长生答应了,就转头对叶长生的大堂弟道:“你们的孩子那一辈是行光字,光明的光,晟晟的名字是取原名呢还是取个新的?”
叶长生他堂弟转头看了眼他父亲,叶伯父沉吟了一下,道:“光晟,也挺顺口的,再取个一时也想不到好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家现在唯一一个曾孙辈,这名字意思也挺好的,你们其他人记得了啊,到时候给自己孩子起名字时多想想,这字辈现在用一次,以后还要用几次呢。”
无非就是来日长辈们去世的时候了,余声听得有一瞬间的心酸,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老爷子的神情,见他面色无异,仿佛是在说最普通的事,竟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
她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爷爷,笑吟吟的对她道:“阿声别怕,爷爷只是睡一觉,等醒了你就长大了。”
然而他最终并没有醒,余声也知道了他不过是在哄她,怕她害怕和哭闹罢了。
按照风俗,寿终者死亡之日起做“七期”法事,家属要守灵四十天,因是祖母过世,“头七”时间便为四天,这四天里是要安排守夜的,厅里的灯火也整夜都不灭。
叶祖母下葬的这天晚上是叶长生守着,待家人都去休息后,他对余声道:“你也去睡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我还是陪着你吧。”余声咬了咬嘴唇,扭头看了一眼掩了一半的厅门,“我一个人……不习惯。”
陌生的环境,又是经历过一场丧事的,余声不觉得自己睡得着,当初爸妈刚走的时候她就整夜整夜的失眠,好像他们会回来似的。
她边说边挪了挪腿,整个人往叶长生身边靠了靠,叶长生扭头看了她一眼,“怕?”
“……不知道。”余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触及他眼底的关切,目光不由自主的一闪,随后强笑道,“奶奶不要我们在一起,你说她今晚会不会来骂我?”
“要是来了呢?”叶长生别过脸,拿起一小沓元宝丢进了火盆。
余声愣了愣,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来吧,我爸妈走的时候没有来,杜翎……也没有来……”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余声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模糊,叶长生听不清,便疑惑的扭过头来看她,却只看得见她垂着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的暗影。
他没有心情去追问她说的是谁,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是。
“长生,你妈妈说你有事会跟我说,是什么?”余声突然想起白天叶母跟她说的话来,“就是陆家的那个事,是什么?”
“这个啊……”叶长生闻言愣了愣,随后抬头叹了口气,“阿声,喝茶么?”
余声怔了怔,“……什么?”
“兰贵人,我奶奶最喜欢的茶。”叶长生屈膝跪坐着直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的被问住了的余声。
余声回过神,点了点头,“……好的,你泡么?”
“……嗯。”叶长生站起身来,走到偏厅去,原先放在客厅的家具已经悉数搬了过去。
半晌,叶长生一手端着竹木祥云茶盘一手拎着生铁铸的茶壶回到客厅,余声忙伸手替他将茶盘小心的放到地上,然后看着他将小包装的茶叶投入茶碗。
兰贵人泡开后茶汤汤色褐绿清澈,香气浓郁清香,初入口时觉得鲜醇可口,甘甜或甘涩适宜,又具有乌龙茶的醇厚,只是余声平日偏爱绿茶,倒是少喝这道。
“女孩子应该会喜欢。”余声抿了口茶,又再抿了口,然后道。
叶长生点了点头,“祖母极爱,自己喝的除了苦丁茶就只有它。”
说着他看了一眼余声,突然问道:“阿声,谁教你泡的茶?”
“……嗯?”余声愣了愣,歪着头想了想,“应该算是祖父?不,他们都没有直接教,只是我看得多就会了。”
叶长生又点了点头,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良久后才道:“我是祖母教的,那个时候我身体不好很少出去玩,她每天带着我,让我看她泡茶饮茶,她会给我讲过去的事,总是提起一个地方……直到后来她病重,我才知道原来她说的这个地方不是虚构的,而是……玉露堂。”
“……什么?”余声又愣了愣,“你……祖母她……”
叶长生朝她点点头,倾身抚上她的脸,若有似无的摩挲着,轻声问道:“阿声,有件事和你家有关……或者说和你祖父有关……你要听吗?”
余声仍旧在发愣,但叶长生的话却是听入了耳的,她白天时就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确定,现在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点点头神情变得急切,“要,长生你告诉我,我祖父和你祖父母还有陆老先生之间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原先也只知道个七八成,直到……”叶长生放开了她,又倒了杯茶,然后看着杯子里的茶汤,想起了祖母对他说的事。
刘家有女名婉,丰姿秀丽娴雅动人,是当年很多人对叶长生祖母的评价,后来这个动人的年轻女郎嫁入了同样炙手可热的叶家做长媳。
彼时的刘家,因为刘父弃医从政而从L县举家迁往千里之外的H城不过刚刚十年左右光景,尽管风头正盛却根基不稳。而那时的叶家已经在有了几代人的积累,家财颇丰,称得上一方巨鳄,却偏偏朝中无人倍受夹板气。
刘家从政缺钱,叶家从商缺□□,于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就在这一年的秋天,H城的叶家和刘家分别给自己的长子和长女定下了婚事,这是一场政商之间的联姻,时逢乱世,这样的结合能给双方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安全的保证。
然而并没有人去考虑两个当事人的意愿,在生死和利益面前,年轻人的爱情是不配被列为考虑的对象的。
如果他们和当时大多数联姻的男女一样各自认命也就罢了,兴许还会多一段佳话,但偏不是。
叶长生的祖父叶韬是叶家的长子,虽然接受的是洋学堂自由平等的新式教育,但却对家里的状况心知肚明,很快就接受了家里的包办,准备到时迎娶刘家的大小姐。
刘婉跟随父母迁至H城时已经懂事,她对故乡的生活有着十分的眷恋,但却知道此生也许都无法回去了,乱世之中能活命就不错了,谁知道自己的栖身之地会不会在明天就易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