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小,接近于呢喃,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他,徐知节倒是不见外,“照顾好你自己,多和他说你的事情,让他知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妈妈,让他放心,我们能做的其实很少很少。”
孟时雨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孔,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我没想过……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在……从小到大……我不知道……”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说着只言片语,徐知节皱起了眉,她和那些到了最后才来后悔的家属没有什么两样,他甚至见过比她情绪更激烈的。
他渐渐皱起了眉,转身在办公桌上拿了一盒抽纸递到她的面前,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硬板,变得柔和了些,“再哭眼睛就要肿了,你想让你父亲难过吗?”
孟时雨连忙收住眼泪,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徐知节看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多少想要教训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消息让孟时雨的世界好像坍塌了一大块,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和妈妈说。
可是话才起了个头就让妈妈打断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又不傻……小雨,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给你爸爸转到单人病房去,那里安静些,他住着也舒服些,你看怎么样?”
“妈……咱们把钱省下来给我爸治病不好么?”孟时雨嗫嚅着道。
孟母看看她,又转移过目光从病房门口看进去,孟父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她忍了又忍,才能平稳了情绪看着女儿,“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好起来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让他走得舒坦点不好么?”
孟时雨瞬间就红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点了下头,“……听你的……”
徐知节听到孟母说要换病房的时候愣了一下,“家里都商量好了?”
“都商量好了,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儿子过两天就回来了。”孟母微微笑了起来,“他一辈子都辛苦,最后这些日子,我想让他舒服点。”
徐知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却特地带她去了住院部登记处。换病房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单人病房宽敞明亮又安静,即便孟时雨和孟母要陪护也能稍微睡得好一些。
徐知节从病房出来时看见孟时雨现在楼道通风口那里,背倚着墙,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低声的问道:“你还好吗?”
孟时雨转身看见他,勉强笑了笑,“……还、还好。”
徐知节看着她,联想到稍早的时候孟母脸上的微笑,那么豁达,那样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软弱到只会哭泣,他更愿意相信孟时雨只是一时之间太难接受和消化这个事实。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那样心里会轻松很多。”徐知节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又放轻了些许。
孟时雨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向雪白的墙壁,“你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光是哭是没用的,我该让他……走的放心……”
“听你妈妈说,你还有个弟弟?”徐知节换了个轻松些许的问题。
孟时雨想到弟弟,表情轻松了许多,“是啊,比我小三岁,在德国念完大学后就在那边工作了。”
“不回来?”徐知节随口问道。
孟时雨的脸色又和缓了些许,“回来的吧,听他说只是想在外面积累些经验。”
徐知节飞快的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接着道:“你爸爸一定很骄傲。”
“他一直都说是自己遗传的好。”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孟时雨的脸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影,不再像方才那样整个人都紧绷着。
徐知节的工作很忙碌,这样随意的闲聊被他当做了难得的休息,孟时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他是铁打的身子,直到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把自己放进了一个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笼子里。
孟时雨看着他转身,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徐医生,你第一次面对死亡,也是这么淡定的吗?”
徐知节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她轻笑了一声,“没有,我跑出去大哭了一场。”
他说完就疾步离开,可是他走的再快,也还是听见她在背后低低的不确定的说了一声:“是吗?”
她是不相信吗?
徐知节一边走一边想那件事。那是他工作第一年,那时还是在急诊而不是心胸外科,他和老师接诊了一位急性白血病患者,很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进行过一次骨髓移植,但是预愈后很不理想,才过了两三年就复发,要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可是手术以后很快就因为并发症去世了。
那个病人去世是在一天晚上,先是突然口鼻流血,很快就停止了呼吸,救都救不过来,徐知节看着她的父亲哭晕在她的病床前,突然想起高考报志愿时爸爸问的那句话:“你选了这条路,就要每天面对死亡,你的手上握着的是人命,责任重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那时怎么回答的?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会走完。
可是他没想到,这条路走下来会那么的难。
想起那个年轻的自己在路灯下弓着腰痛哭又不敢哭出声音来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可是又鲜活热血,只是后来渐渐学会了把这种情绪掩埋在心底。
他工作的间隙抽空打了个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妈妈,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惊讶了一下,“你不是在医院加班?怎么有空打电话回家来,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想到很久没打过电话了……”徐知节一边打电话一边规整桌面上的文件夹。
“你现在真是比你爸爸还要忙啊。”徐母说了几句就开始抱怨他不着家,“你都多久没回来过了啊,也没有时间谈恋爱,也没有时间去相亲,你是要闹哪样啊儿子……”
一听她抱怨徐知节就头大,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听她说下去,但是到最后还是颇为狼狈的问了句:“妈妈……我爸在家吗?”
“……嗯?”徐母怔了一下,“哦……在的,你等等啊,我叫他下来跟你说话。”
过了一阵电话又被接起来,徐知节就听见父亲温和的声音问他是否有事。
徐知节没办法,只好压低了声音尴尬的告诉他是因为想要逃避母亲的唠叨才找他来听电话的。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徐父想到儿子自小就耍得一手好逃避的功夫,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好好的找个姑娘她也不至于见你一次就说你一次啊,不结婚谈个恋爱也好啊,你……”
“太忙了,我忙得都没见过白天的太阳。”徐知节毫无压力的夸大着。
徐父无语了一下,“……吹,你继续吹,我们也管不了你那么多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有空就回家来吃饭,有什么困难的事要跟家里说。”
老父的唠叨让徐知节的眼眶有些湿润,“好,你们也是,要照顾好自己,吃东西要注意,你有高血压,要记得按时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