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头困兽,将父亲的死,强硬地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撒手人寰,从此什么也不用顾虑了的赵父,和背着债,举目无亲,被自责淹没的赵淳喻,潭风生评判不出来究竟是谁比较惨。
“你还继续读吗?”
过了能有一分钟,赵淳喻转过了头,黑眼圈浓重,眼白里满是血丝。
“我还没去咨询助学贷款。”
准确来说,是他没有那个心力去想。
上学,打零工,往返医院照顾父亲,今天交了住院费,明天就得饿肚子,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套老房子卖了。
潭风生从小养尊处优,生活里不能说全是美好,但跟“惨”肯定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头脑一热,潭风生脱口而出道:“不用什么助学贷款,我借你!不就是几万块钱吗?等你毕业了再还我!”
虽然是一时冲动,但潭风生并不后悔。
以他对赵淳喻为人的了解,他绝对不是借钱不还的那种人,相反,他不但会还,还会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里。
潭风生笑了笑:“不过没法一次性借你啊,我手头也没那么多,不过你第一学期学费,肯定没有问题。”
赵淳喻安静地看着他,黑黝黝的瞳仁里倒映着潭风生的倒影。
“你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跑呗,就当我买个教训,这辈子也别让我抓住你。”
赵淳喻缓缓地点了点头,右臂舒展,一把将潭风生搂进了怀里。
潭风生一愣,开玩笑道:“呦,这是干什么,肉|偿啊?”
赵淳喻无言地紧了紧右臂,额头垂下,抵在潭风生的肩头。
潭风生以为他要哭,便任由他搂着自己,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哭吧,没什么丢人的。”
赵淳喻没有哭,他静静地感受着潭风生的心跳,一次,一次,又一次。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就是因为这个人足够好,好到让他忍不住想占为己有。
曾经的怦然心动,随着相处,随着相知,让这火苗越烧越烈,便一发不可收拾。
可赵淳喻心里清楚,潭风生想要的,并不是他。
潭风生为他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对朋友的好意罢了。
第十一章
赵淳喻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别人的,不可以动手去抢。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不抢,便会不念记。相反,越是压抑,反而越是难以忽略。
潭风生侧着头,在赵淳喻的耳边小声道:“你没吃早饭?”
赵淳喻慢慢地收回胳膊,双手抹了一把脸:“没吃。”
“昨天晚饭吃了吗?”
赵淳喻摇摇头:“没时间吃。”
无论是医院还是火葬场,都不是能好好吃顿饭的地方。
潭风生看了眼手机,说道:“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赵淳喻起身就想走,潭风生连忙制止住他:“你去洗个澡,把校服换了。”
赵淳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落了不少灰,校服穿了一天一夜,味道属实算不上好闻。
赵淳喻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潭风生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想了想,走了出去,推开了赵父房间的门。
屋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墙边的旧柜子上放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盒子,意识到那是什么,潭风生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潭风生很怕骨灰盒这些死者的东西,他在两个屋子中间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后脖颈发凉,似乎这里还有赵父残留的影子,潭风生快步跑进赵淳喻房间,把门一关,不敢瞎溜达了。
赵淳喻擦着头发进屋,就看见潭风生正坐在床的最里面,手里捧着他的单词卡,异常的安静。
屋里有了赵淳喻,潭风生立马就不怕了,他放下单词卡,看了两眼道:“你头发长了不少。”
赵淳喻穿着黑色的长袖,黑色运动裤,挨着床边坐下,边擦头发边说:“最近没时间剪。”
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儿有时间顾忌头发。
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赵淳喻从床底拉出来一个盒子:“你帮我推吧。”
潭风生:“推什么?”
赵淳喻从盒子里拿出一把推头用的电动推子,他买来的二手货,还挺新,就是有点卡头发茬。
潭风生连忙摆手道:“我这手法我自己都信不过,你就不怕我手一颤,给你推成光头?”
赵淳喻一点儿没有退缩之意,他把电动推子插上电,递给潭风生:“没事,天气暖和了,光头也不冷。”
潭风生:……这是冷不冷的问题吗?
其实仔细看看,赵淳喻棱角分明,鼻梁高,就算剃了光头,也应该不会很难看。
赵淳喻:“这个可以调节长度,你给我留个一厘米就够了。”
潭风生哑口无言地接过,赵淳喻起身把地上铺满报纸,身上披了一个大塑料袋,往凳子上一坐,说道:“推吧。”
这麻利的准备动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潭风生拿着推子,僵硬地走到赵淳喻身后,在他的脑袋上比量了几下,迟迟下不去手。
潭风生的头发虽然也不长,可还是要去理发店的,护发素也是雷打不动,跟黄麟出去见面,还得抓几把发蜡。
“要不你去理发店吧,便宜的地方用不了几个钱。”
头发好歹也是颜值的一部分,虽然对赵淳喻来说,头发就只是身上的一撮毛,跟腋毛腿毛的地位没有太大区别,一定要说的话,赵淳喻反而不太待见头发,因为长得太快了。
赵淳喻手臂向后伸,握住了潭风生的手,把推子按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带着笑意说道:“剃得不好也没事,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潭风生骑虎难下,粗声道:“剃丑了你可不许叫。”
“不叫。”
打开开关,推子传来“嗡嗡”的声响,赵淳喻松开了手,放回了身前。
随着第一推头发的落下,潭风生也放开了手脚,不就是推头发吗?他就当修剪花草了!
潭风生左手扶住赵淳喻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耳朵后侧:“你可别动,一不小心你耳朵就没了!”
赵淳喻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五分钟,最后一下修剪好,潭风生飞快地按下开关,把推子往地上一放:“好了,你自己照镜子看看,怎么样?”
赵淳喻拍了拍头上的碎头发茬,解下身上的塑料袋,一边收拾报纸一边道:“不用看,挺好。”
又冲了一遍头发,赵淳喻和潭风生拿着一袋子垃圾下了楼。
时间还早,只有早点摊开了门。
两人坐在室外,要了三屉小笼包,两碗小米粥,两叠小菜。
潭风生也饿了,小笼包沾着香醋,连续吃了三个,烫得直呼气。
赵淳喻喝了口小米粥,随意地问道:“你想好志愿了吗?”
潭风生嚼着包子,他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的白T恤,半长不短的头发没来得及打理,有两撮恣意地翘了起来,鼓着腮帮子道:“第一志愿,湘市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