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在连日降雨时,村里老旧的排水系统运转已快告急。萧雪赶到时,地上的积水已快到成年人的小腿肚,村民们在工作人员的疏散下纷纷背着大包小包离开家,水上漂浮着各样垃圾,人群闹哄哄的,萧雪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服,用塑料绳系紧裤脚,踩进浑浊的水里。
村民需要被就近转移到地势更高的一家旧养老院里暂作安置。萧雪顺路帮一家人搬东西淌水到养老院门口,刚放下包,就听有人喊他:“小雪!”
萧雪抬起头,只见赵佳怡和陈心踩着水朝他过来,两人灰头土脸的,赵佳怡还抱着她的相机。
萧雪问陈心:“你来做什么?”
“佳怡姐喊我来一起帮忙。”
赵佳怡不知从哪给陈心找来一套工作服,陈心浑身不知是汗是水,大概已忙活许久。
赵佳怡说:“我也来帮忙疏散,顺便拍点素材回去,陈心儿已经忙一上午了。”
几人在养老院里遇到何海,何海正忙上忙下帮住进来的村民搬东西。这家养老院本已废弃,新的已搬去离城区更近的地方,本计划今年拆除,没想陈家湾被水淹,便临时拿来做安置点。废弃的养老院里一片颓败脏乱,在工作人员和村民的合力清理下才变得干净些。
何海从昨晚就在这里忙碌,到现在都几乎没怎么睡觉,胡子拉碴一脸疲惫,被赵佳怡强行拉去休息,换上萧雪和陈心。陈心主要帮妇女和老小搬东西,有的老人走不动,他干脆背起人上楼。萧雪则一边帮忙搬,还要一边记录名册,按照房屋号来区分住处,以此方便清点人数。
“213,四户人家,请听到家人名字的喊一声。”萧雪抱着一摞名册挨家挨户点名,点到一个打一个勾,后面标注人数。
“柳旺生?”萧雪叫了两声不见人回答:“柳旺生还没来吗?”
有人答他:“他一个人住,没人管的咧。”
萧雪问:“他行动不方便吗?”
“七十多岁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成天疯疯癫癫的……”
萧雪询问到柳旺生的住处,收起名册离开,顺路交给上楼来的赵佳怡:“姐,帮我点个名,二楼都清完了。我去村里找个人,他一个人住,年纪大了,不知道搬走没有。”
“你一个人啊?”赵佳怡抱着名册,萧雪已经快步下楼去了。赵佳怡趴在走廊上冲不远处的陈心喊:“陈心儿!你和小雪一起去!”
陈心唉一声,把麻布袋给人家放在地上,肩上的斜挎包一甩,转身追着萧雪跑了。陈家湾里污水弥漫,四处是一股难言的闷热臭味,陈心追上萧雪,拿出两副口罩,给萧雪一个。
“那个人家住哪?你报门牌号,我以前来过几次,知道在哪。”
萧雪报了门牌号,陈心就领着他走。萧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大学之前,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喜欢骑着车在芙蓉塘和大湖周边乱逛。”
陈心伸手扶住差点被水里的杂物绊倒的萧雪,还有闲心与他谈天:“你知道陈家湾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六十年前,河下村被淹没后,一部分村民不愿搬进县城,就在大湖边住了下来。”陈心说:“村坐落在湖与江衔接冲击而形成的滩涂上,所以被叫做陈家湾。”
萧雪问:“为什么不愿意搬进县城?这里交通太不方便了。”
陈心耸肩道:“不想做别人家地盘的外来者,就干脆自己划块地界当主人。就算穷点偏远点,也算自得其乐嘛。”
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的前兆。芙蓉塘怎么有这么多的雨?萧雪还记得自己坐着公汽抵达这座县城的那天,艳阳高照,空气中都是干燥的热土。
萧雪体力不如陈心,已有些气喘。两人找到柳旺生的家,一间破到漏风的老宅子,门口堆着捡来的塑料瓶和木纸板,纸板捆成一团,已泡烂大半;塑料瓶被绳子束住瓶口,漂浮在水里。
“柳旺生在吗?”萧雪踩水站在门口,屋里黑洞洞的,桌椅全淹了,也没人管。没人答应,萧雪抬高声音:“有人吗?”
不知为何,萧雪对这间房子有种隐隐的排斥感,似乎生理性的不愿靠近,是太黑了吗?还是环境太差了?但村民的安全第一,他克制住心中的不适,笨拙跨进门槛。
进门右手边就是卧室,里面被水泡得一团糟。想到总有老人躺在床上生病无法动弹的情况,萧雪淌水走进卧室。
“请问,有人……”
萧雪的话音戛然而止。卧室的角落里,一个枯瘦的老人直挺挺站在桌边,灰黑的褂子,长裤没进水里。老人脸颊凹陷,眼窝青黑,一双浑浊的双眼微凸,盯着萧雪。惨白的墙上用红绳挂着个什么东西,被老人的头挡住了。
老人就像被红绳吊在墙上。
萧雪几步后退,被陈心有力地扶住后背。他吓坏了,脸一下变得苍白。陈心半搂着他把他护到身侧,看了那老人一眼。
“老人家,怎么不与大家一起去避水?”陈心语气平静,一手轻轻抚摸萧雪的背,转头低声安抚他:“别怕。”
那阴恻恻的老人终于开口:“走不动。”
陈心说:“我背您。需要收拾东西吗?我们是政府工作人员,您放心。”
老人终于慢慢动了,踩着水一步一步过来。他一走开,萧雪才看清他身后挂的是一个黄底红字的符包。萧雪稍平静了些,但看到老人朝他走过来,他还是莫名紧张,忍不住后退。
“出去等我。”陈心冲他安然一笑,先把他推出了门,然后进屋去扶那老人,问他需要收拾哪些东西。
萧雪不安地站在门外,刚才那一幕实在太冲击,一下把他吓得魂都要飞走,简直留下心理阴影。
他鼓起勇气想进去帮忙:“陈心?”
陈心一阵风般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副开朗的模样:“没事,老爷子东西少,我很快就会收拾好。你帮我把包背着就行。”
陈心取下斜挎包递给萧雪,萧雪接过来,陈心又进屋了。萧雪背着包站在门口,几次想进去,却无法跨过内心畏惧的那道坎。他虽然胆子小,这一次却格外害怕……他在害怕什么?那个叫柳旺生的老人吗?柳旺生,柳旺生……
萧雪心跳加快,这个名字像中了邪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念诵,旺生,这是谁的名字,谁在叫他?谁在他的脑子里说话?可怕的嗡鸣席卷了萧雪的神经,眼前漆黑的宅门像一个放大缩小的扭曲的洞,从里面发出非人的回声。
萧雪猛地闭上眼睛甩甩脑袋,再睁眼时,他看见老人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门里,转头看向他。
那一瞬间萧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老人的眼睛像怪物一样充满血丝,瞳孔极黑而放大,他像一个佝偻扭曲的诡异生物站在水里,直直地看着萧雪。萧雪被他看得浑身寒毛直立,抱着陈心的包僵在原地:“老人家……?”
萧雪看到老人张开嘴,嘴里牵出红色的丝。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吱的奇异声响,那双红色的眼睛愈发睁大,目眦欲裂,眼珠快从眼眶里流出来。紧接着哗啦一声,老人张着嘴朝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