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陛下抬手抚过海棠。
温惊鹊微微屈膝,浅露笑意,准备领受美意。
他转而俯下腰,攥了一把毛绒绒的。
“此物真是柔软可怜!”
他夸道。
温惊鹊脸上笑容凝固。
……蒲、蒲公英?!
这不就是路边野草吗!
想到对方要把这玩意插她脑袋上,她就感到生无可恋。
温惊鹊:‘这小子是直男吗,那么多花不选,给老娘选野草!’
第二十九系统安慰她,‘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蒲公英毛茸茸的,也挺可爱的。你别不情愿,想想,太后就是因为喜欢海棠,现在家家户户都抢着要种,等你登上皇后了,蒲公英就流行了,谁还敢笑你啊。’
温惊鹊想想也是,遂忍了,昧着良心附和,“此物倒也有几分野趣。”
对方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温小姐这么会说话,难怪入了母后的青眼。”
温惊鹊忽感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一阵妖风吹过,蒲公英七零八落,只剩了根光秃秃的梗。
“哎呀,真不凑巧。”幼主无辜地说,“天意如此,看来簪花只能作罢,免得平添各位晦气。”
温惊鹊原地呆滞。
还,还能这样?
在宫中,思晚复述这一幕时笑得打跌。
“陛下也真是的,这让温小姐的脸面往哪搁啊!”
思靖捏了她胳膊一把,“你还笑,是嫌摊子还不够乱吗!”
思晚躲到主人后头,有恃无恐地说,“来呀,你来打我呀。”
她胆子很大,“娘娘,照奴婢看来,陛下呀,喜欢什么姑娘,有自己的主意,您这媒婆,怕是做不成喽!”
琳琅不想听,她快头疼死了。
朝野之上,解不器正在步步紧逼,而内庭之中,幼主又顽劣拒婚。
“请陛下过来。”琳琅说,“我非让他点头不可。”
很快正主前来请安,他还亲自折了一枝海棠,爱惜护在袖中,映得春光斑斓。
“母后,你看,它开得多好看。”
小公子笑嘻嘻地递到她手中。
琳琅眼皮没抬,“我是教你这般轻贱女子的心意?”
小公子顾左右而言其他,“近来天也热了,母后可吃上冰酪了?儿臣那边新来一个厨子,会制琥珀糕、璎珞脆、冰杨梅……不如儿臣调他过来伺候母后?”
“你若没有异议,就让礼部拟个章程,择日与温家女完婚。”
小公子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母后非要这样逼迫儿臣?莫非真如那些人所说,您与那温太傅有不可告人之密,要儿臣填了温家的坑?”
“啪!”
琳琅一个掌掴,震怒不已,“你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小公子皮肉泛红,垂着颈,一言不发。
“……滚。”
他磕了个头,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娘娘别生气,陛下,陛下是在跟您赌气呢。”思靖扶着她,“陛下最听您的话了,定是有人从中挑拨!”
琳琅阖眼,“罢了,我累了。”
宫人不敢多置一语。
小公子离了皇城,登上解府的门。
“陛下怎么来了?”
解不器迎他入内。
小公子垂头丧气,“相国,你能收留寡人一晚吗?寡人无处可去。”
解不器不动声色,“陛下这是……跟太后娘娘闹了?”
“什么闹,是她不讲理!”小公子不满地说,“我说了不要温氏女,她偏要塞到我身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婚事还不能自己做主吗?那跟傀儡有什么分别!她总是这样,只管自己所想,不问我喜不喜欢!”
“……陛下,慎言,太后娘娘是为了您好。”
他烦躁地踱步,“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她可有真正了解过,我心中所想?罢了,不说这个,相国,你陪寡人散散心吧。”
君臣途径一处廊下,听得一阵鸟鸣。
小公子颇为惊异。
“好美的相思鸟!这是一对吗?”
解不器含笑点头。
小公子逗了半天,“相国,这雌鸟是不是生病了?都懒得理人。”
那雌鸟毛色鲜亮,尾羽流黄,萎靡在枝头。
雄鸟则是摇晃着赤红尾羽,同她挨挨挤挤的,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解不器解释道,“雌鸟是刚抓回来的,还不太适应,等到五六月,便能繁衍,养出一笼小鸟了。”
小公子抚掌而笑,“好啊,那给寡人留一只!”
解不器笑意更深,“一定。”
到那时,我的陛下,您也许要唤我一声父亲了。
数日,宫中惊变。
解不器许久没有踏足太后的寝宫,却不想,这一次会在他发动兵变之后。他统摄朝野,显达于天下,唯独不能将心中炽热公诸于众。
容经鹤是他少年挚友,也是他侍奉的君主,但他却倒戈在妃子的阵营,为她出谋划策,颠倒乾坤。
他曾说“朋友妻不可欺”,如今也亲手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挟持天子,软禁太后。
对方比想象中要冷静,“陛下呢?你杀了他?”
解不器走进内寝,闻言轻笑,“在娘娘的心中,臣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众女目露寒意,护在琳琅身侧。
他心道,倒是一群忠心的。
解不器衣袍掠过纱帐,自顾自倾了两杯茶水,“虽已凉透,但饮进心中,再冷也热了,您说呢,娘娘?”
她似乎难以忍受,“相国,你究竟想做什么?当日诺言,我已一一兑现,亦不曾亏待你——”
解不器撩了下眼皮,“是,是不曾亏待我,每一年,娘娘便要给我塞上五六个妖妾,娘娘若真喜欢这热闹的喜事,何不亲自上门,披我盖头,坐我床榻?一鹤不栖双木,这道理您不明白吗?”
宫女们震惊看他。
这逆臣竟敢……肖想寡后!
太后似乎被逼急了,玉颊透晕,“你在胡说什么!”
“臣有没有胡说,等下便见分晓。”他的视线移到宫人上,懒洋洋地说,“人太多了,也不好办事。”
刀出乌鞘,寒光湛然。
“嘭——”
匕首落地。
长剑架在思晚的脖子上。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解不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赤血少年了,他操权柄,持国政,威势日渐深重,野心里长出了斑斑锈迹。
他不再满足这镜花水月般的清淡关系。
她若是一埕酒,也该烈他喉,夺他魂。
听见她身边宫女的辱骂,解不器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养的人,都有一股烈气,不如犒赏三军如何?”
思晚的脸色陡然惨白。
她有些惊惶回看帐里的人。
半晌,帐内撩开一只手。
“你……你进来罢。”
仿佛认命了般。
“娘娘不要!”宫女哭喊着,反被制住,拖了出去。
“别伤她们。”解不器吩咐了一句。
繁灯交叠,那帐子的色泽分外瑰丽,拟作嫁衣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