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经意抬眼一看,呆住了。
琳琅的双手禁锢在他的蛇镯里,换得柔弱几分。
她的腰衣是不对称的穿法,只系了一侧的肩膀,露出了半边光洁的月华,莲池的水泅湿了华服与首饰,使得她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十分神圣的水雾,像是最美丽的尼罗河祭品,连神灵也无法拒绝的艳色。
他小时候总喜欢仰着脸看姐姐,现在却能轻而易举俯视着她,将她的额头、鼻梁、长颈、细腰,一并揽入眼底。
是的,是俯视。
身为子民,总是愚昧而固执,匍匐着仰视无上的神灵,心怀谦卑与敬畏,不敢逾越半分。服从烙印进了骨血,生不起任何的轻慢神灵的念头。
他原本也是其中一员。
只是现在,拉美西斯却喜欢上了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屈从神灵的仰视,哪有俯视神灵的狼狈来得美妙?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他应该是一个乖巧的、温顺的、无害的宠物,由着她差遣吩咐,这样王姐才会放心留着他,偶尔一时兴起,还能施舍他半分目光。
可是他不甘心呢。
她说过,他是埃及的王,也是她的王,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也只能是她的。
所以——不是他不乖,而是姐姐太不乖了。
他要罚她。
少年眯起琥珀眼眸,他大掌捧住了那缠绕的黑发,自己朝前一步,将人囚禁在逼窄的、只有他的纯粹世界里。
再无其他。
薛琪琪那本书他没看懂文字,可动作是记得清的,其中一个是将人抱起来举过头顶亲吻。由于现在两人还在莲池里,拉美西斯遗憾放弃了闪过的念头。
“拉美西斯。”
姐姐的声音带了一丝忐忑。
这句称呼对拉美西斯的杀伤力很大,以致于动作都顿一下。他的姐姐向来是高傲的,从不轻易低下这颗高贵的头颅。换做往日,他肯定不带任何犹豫就答应她的请求。
他从不会忤逆王姐。
可是今天,弟弟实在是太不高兴了。
她为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卑微的,等了整整一夜。
而他呢,也守了她整整一夜,看她甜蜜微笑,看她焦灼不安。
她竟要跟大祭司私奔。
那她将自己置于何处?
拉美西斯低下眉,一只手禁锢着她的镯子,拨开了碍事的头发。
掌心的薄茧磨过琳琅脸颊的柔嫩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她猛地咬住少年的手掌,雪白的牙齿渗出血水。
“好疼。”
拉美西斯的手停在她的眼尾上,指尖漫不经心勾了下。
琳琅咬到牙齿发麻,才哆哆嗦嗦松开了嘴。
“疼不疼?”
弟弟问她。
姐姐并不是很想说话。
拉美西斯看她满嘴的血,实在是骇人,一边替她擦着,一边用手指捏住下巴,检查受伤情况,“张嘴我看看,是不是咬到里边了。”
少年的手指又细又长,却像是螃蟹的两把钳子,掐得琳琅脸颊发酸。
“咳咳咳——”
琳琅不由得难受咳嗽起来。
拉美西斯见状,手指慢慢地松开来,勾连着发丝缕缕清香。
琳琅好不容易压下血腥带来的反胃感觉,余光一瞟,弟弟盯着手指,仿佛在研究着什么,表情一脸认真严肃。
琳琅:“……”
“拉美西斯,把手洗干净。”
“……喔。”
弟弟不情不愿应了声。
琳琅更不想说话了。
拉美西斯暂且放过了琳琅。
他伏下来,猛地擒住了琳琅的腿,下巴正好抵着她腰间长发。
“你、你做什么?”
“我在抱王姐的大腿呀。”
小表情还挺无辜的。
琳琅瞪他一眼,被人轻轻一抛,借力爬上了莲池。
她的情况实在是狼狈,膝盖以下全是软泥,裙摆也拧着泥点,散发着泥土的原始气味,全身更是脏得要命。偏偏有人不嫌弃,硬是凑了上来。
他双臂穿过腋下,将琳琅稳稳抱了起来。对方臂力惊人,挣扎也徒劳,琳琅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不干为净。
拉美西斯几乎是单手抱着她回宫的,另一只手则伸出双指勾住了她的棕榈凉鞋,在半空中随意晃荡着。
“好好看着你们的大殿下,别让她晚上乱跑。”
拉美西斯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侍女连忙应了。
琳琅发现自己被软禁了,每当她想离开寝宫,一群高大侍卫如幽灵般阻挡了她的去路。
唯有塞提一世召见她的时候,琳琅才得以脱身。
然而看着对面笑容满面的弟弟,她果断将求救的话吞回肚子。
塞提一世出征回来就病了,等精神好得差不多了,就召见了三姐弟,想跟聚少离多的儿女说会儿话。
琳琅到的时候,法老的身边坐了她的妹妹赫努特米拉。这位三公主性子有些娇,一直以来被出色的姐姐压着,总想找个办法大出风头。
“提雅,过来,坐父王这里。”
塞提一世慈爱地招了招手。
按照尊位,三公主应该给琳琅让座,可她不甘心自己被父王舍弃,磨磨蹭蹭就是不起来。
反倒是弟弟十分坦然,让出了他的位置,“王姐,坐我这边。”
三公主美目瞪向拆台的弟弟。
明明同样是姐弟,可拉美西斯对她跟对姐姐的态度是天壤之别!
琳琅只得过去,坐在少年原先的位置上,留着他的余温。
拉美西斯亲密挨着她坐。
在聆听法老的高谈阔论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胸膛往前倾,似有若无触碰着琳琅肩膀的宝石,干燥温暖的手掌也总在不经意间搭上她的手背。
赛提法老没有错过小儿子的频频小动作,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不过想到拉美西斯年纪也不小了,若不是自己纵容提雅,两人早就完婚了。
“到了九月,父王为你们举行婚礼,可好?”
琳琅愕然抬头。
眼下是七月份,离九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不等她搪塞,弟弟抢在她前头开口,“那就辛苦父王了!”
三公主咬住唇瓣,她也想嫁给俊美的拉美西斯,成为法老的妻子,以及埃及最尊贵的女人。在埃及王室中,姐妹共侍一夫的情况已经很常见了,逐步演变成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不让王室的血脉与财产外流他人。
只是贵族臣子们分外喜爱大殿下,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为她进言。
塞提一世做事雷厉风行,立即吩咐侍卫,让大祭司来他寝宫一趟。
“王上,殿下。”
大祭司俯首行礼,额心缀着一条绿松石与黄金片的坠子,气息一贯疏离淡薄。
塞提一世的心情很好,笑着开口说,“大祭司,你在九月里选个好日子。”
大祭司神色平静,问道,“王上是准备为大殿下和拉美西斯殿下举办婚礼吗?”
“是啊,我老了,年轻人也该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