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露有如做梦般仰起脸来凝视他,心里想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咬着嘴唇,问他:
“你哪来钱买?”
徐承勋笑笑说:
“我卖了一张画。”
刑露问:
“卖给谁?”
徐承勋回答说:
“就是姚阿姨啊!”
刑露狐疑地问:
“哪一张?”
她说完,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画室那边的画。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几天她总觉得似乎少了一张画。
她缓缓回过头来,吃惊地说:
“你卖了那张泰晤士河畔?卖了多少钱?”
徐承勋笑着回答:
“刚好够买这颗戒指!”
刑露心痛地说:
“她占了你便宜啊!那张画画得那么好,不只值这个钱!况且你根本没钱!为什么还要买呢?”
徐承勋伸手过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说:
“因为你喜欢!”
刑露止住话,身体颤抖起来。
她凝视着徐承勋,想起她曾经追寻的爱情是怎么背叛她的,她曾经向往的温馨又是怎么嘲笑她。这一刻,她死心过的幸福,在她没有去要的时候,却又飞舞着会来,用尖尖的鸟喙在她那有如死灰的心里翻出了一朵尚未熄灭的蓝焰。
她那双悲伤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是那么想让她快乐,但她是不值得的!
她眼睛一热,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颤着声音说: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徐承勋仰头望着她,惊愕地问:
“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刑露看着他,脸上凝固着一种让他猜不透的神情,回答说:
“是的,我不喜欢。”
徐承勋百思不解地望着她,拿起桌上的那个红丝绒盒子说:
“我以为你喜欢……”
没等他把话说完,刑露突然抓起了搁在门后面的大衣和皮包,冲出了那间屋子,奔跑到街上去。
她踉跄着脚步,一边走一边啜泣起来,心里悲叹着:
“他是爱我的!”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一条手臂,她猛然扭过头去,看到了徐承勋,他迷惑地望着她说: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生气?”
她含着泪凝视他,心里说着:
“……趁着我还有良知……”
徐承勋问她:
“你到底怎么了?”
她断然说:
“我们分手吧!”
徐承勋愕住了。他问:
“为什么?”
刑露咬住嘴唇说: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徐承勋摇摇头说:
“怎么会呢?”
刑露抬手推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走吧!我是不值得你爱的!不要再来找我!我是不会再见你的!我们分开吧!”
徐承勋吃惊地问她: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吧!”
刑露激动地抽泣着,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仿佛看到那个矮小男人正躲在远处阴暗的角落监视她。她终究开不了口。
她流泪的眼睛看着他说:
“总有一天,你不会再爱我!”
徐承勋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个。他紧紧地把她抱入怀里说:
“我会永远爱你。”
而后,他把那个装着戒指的红丝绒盒子放到她手里,说:
“送给你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
刑露的眼泪扑簌簌地涌出来,搂着他,心里叹息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是命运啊!”
后来有一天夜晚,刑露在咖啡店外面碰到姚阿姨,她正带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和一个更瘦小的孕妇去看房子。
一见到刑露,姚阿姨就很热情地拉着她,扯大嗓门说:
“真巧呀!刚刚下班吗?”
根本没等刑露回答,姚阿姨自顾自说下去。她告诉刑露,那一男一女是小夫妻,太太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经朋友介绍来看她在街角的一间出租公寓。他们是在附近上班的,一个是秘书,一个是文员。那对畏畏缩缩的夫妻就像两只呆鹅似的站在一旁,很无奈地等着。
刑露想找个办法摆脱她。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件事。她问姚阿姨:
“你是不是买了徐承勋那张泰晤士河畔?”
姚阿姨一头雾水地回答:
“什么泰晤士河畔?”
刑露心里怏怏地说:
“她买了那张画,却不知道是泰晤士河!”
刑露告诉她:
“那张画画的是英国泰晤士河的黄昏景色。”
姚阿姨回答:
“我没有买过他的画啊!”
刑露生气地想:
“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姚阿姨突然“哎”一声叫了出来,说:
“他说我买了那张画?我知道是谁买了!”
刑露问:
“是谁?”
姚阿姨继续说:
“我不知道是谁……”
刑露说:
“你不是说你知道的吗?”
姚阿姨又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把那些画拿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前几天碰到他……他要我别告诉你……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刑露狐疑地问:
“你在哪儿碰到他?”
姚阿姨回答:
“不就是弥敦道吗……那天我去探几个旧姐妹,看到他在那儿摆地摊卖画……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可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的呀……而且天气又这么冷……挺可怜的……”
刑露颤抖了一下。
姚阿姨凑近她问:
“你怎么了?”
刑露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冷。”
姚阿姨又同情地补了一句:
“你见到他……就别说是我说的……他是怕你不喜欢……”
刑露点了点头。
姚阿姨终于带着那对呆呆地等了很久的小夫妻走了,一老两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暗影里。
原来徐承勋偷偷瞒着她去摆地摊。刑露心里想:
“买戒指的钱是从那里赚回来的!他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呢?”
第二天夜晚,刑露来到弥敦道的地摊上,发现徐承勋果然在那儿。
她吃惊地躲在老远看他。徐承勋身上穿着她织的一件羊毛衫和颈巾,地上搁着一盏油灯,十几张画摆在那家已经关门的银行的台阶上。他一边卖画一边在画板上画画。天气严寒,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路过,只有几个好奇的游客偶尔停下了看看。
这时,起了一阵风,呼啸而过,更显得他高大的个儿衣衫单薄,他连一件大衣都没有,双脚在地上磨蹭着取暖,看上去那么寒碜,却又那么快活,脸上一径挂着微笑,口里还哼着歌,仿佛眼下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刑露想起他曾经戏言说:
“即使他们都不买我的画……我还可以去摆摊子……”
她没料到徐承勋真的会这么做。
她静静地来到他面前。徐承勋看到她时,脸上露出惊讶又歉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