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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星夜的女孩(浪漫迷情系列)(12)

除了旧债,还有完不了的新债。

他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从一个浪子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混蛋,在廉价酒精与无情赌桌之间过着堕落的没有明天的日子,抱怨着命运对他的刻薄残忍。

从前那个风趣的美男子已经变成一个成天醉醺醺的酒鬼,那张俊脸只留下往日的叹息。他那双曾经把香烟变成玫瑰花,也能从袖口里变出鸽子的灵巧的双手已经毁了,是某天给一个恶狠狠的债主扭断了手骨的。他再也不可能回去当一个魔术师了。

外甥女成了他的受气包。两个人的命运如今已经扣在一起,她逐渐长大,一副可怜相,越来越像她妈妈,他也好像有越来越多的理由恨她。

后来,他们连肮脏的小旅馆都住不起了。

那个苦寒的夜晚,她跟着舅舅从一辆公车走下来,越过路边有小贩叫卖的石榴街,经过一幢荒废的病院,来到天使巷。

巷子里住了几十户人家,灰灰的内衣裤横七竖八地晾在垢渍斑斑的窗外,遮住了大片天空。她嗅到汗水和尿水的酸味,夹杂着食物残渣和腐坏的味道。她想念故乡庭院的桂花香,还有那天挥别的车站。

这儿却成为他们最后落脚的地方。

要是这个也能算是家的话,他们的新家在巷口一幢破房子的阶梯底。

那个地方本来不是住人的,精明枯瘦的女房东用几块木板把那几十尺围起来,装上一扇窄门,再加一把锁,就变成一个可以出租的狗窝了。

旧租客留下两张木床和一个破衣柜。那天夜晚,舅舅把他最好的那几件衣服挂起来,像个落魄的贵族那样,把他最宝贝的那几双过时的皮鞋摆齐在衣柜前面,然后像条狗一样,爬上床睡觉。

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卷着身上的被子,望着倾斜的天花板,在舅舅的鼾声中很快就睡着了。每个夜晚,她最渴望的就是投进睡乡。睡着了,也许就可以不用挨打。

天使巷口的家,有大半年的租金,都是丁丁帮他们付的。

丁丁就是那只不停衔来树枝想要铺出一条罗马大道的笨鸽子,不管她辛勤飞多少回,都是徒劳无功。舅舅永远有新的债,也从来不懂感恩。

丁丁才是来报恩的那个人,她最后是卖了自己来偿还她欠这个男人的债。

那个又热又黏的夏天,是丁丁最后一次来天使巷。

每次丁丁来,舅舅都会把她赶出去。她蹲在巷口忍受着蚊子的叮咬,看隔壁那几个小男孩踢球。

终于,她看到屋子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她走到门边,听到丁丁回头跟舅舅说:

「你去把债还了吧!不要再赌了!我就只剩下这些钱,再也没办法帮你了。」

「不赌了!真的不赌了!」舅舅软绵绵的声音从床上回答。只有拿到钱的时候,他彷佛又变回一个多情男子。

丁丁转过头来看到她时,带上门,微笑拉着她的小手,说:

「小毛,你饿了吧?我们去吃蛋糕好不好?」

她伸手抓抓大腿上的蚊痕,朝丁丁咧咧嘴。

在那家漂亮的西餐厅里,她啜着橘子水,吃着一块香甜的草莓奶油蛋糕。

丁丁对她说:

「小毛,我要结婚了。」

她空张着嘴,不明白这是道别的开场白。

「他是我的歌迷,开肉店的,以后不愁没吃的。」丁丁嘴边浮起一抹苍凉的微笑,说下去。「他给了我一笔钱办嫁妆。他追我很多年了,没你舅舅长的帅,但他是个好人啊。」

她又说:「我不会再回去莉莉丝了。」

「你不唱歌了?」她向她皱了皱嘴唇。

「不唱了。以后也许跟他生个小孩,我喜欢小孩子。」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泛着亮晶晶的泪水。

「还想吃蛋糕吗?」

她晃晃脑袋回答。

丁丁用餐巾纸帮她抹走嘴边的奶油,看着她良久,彷佛再也不会见面似的。

她瘦瘦的手摸摸她的脸,说:

「小毛,你以后要听舅舅的话,别惹他生气。你舅舅是个好人,他只是过不惯这种日子。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有些男人只有在顺利的时候才有光采。」

她听不明白丁丁的话,但她还是点了几下头。

离开餐厅,丁丁用出租车载她回来。

车子停在巷口。丁丁没下车,打开她那边的车门,让她下车。

「小毛,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藏好。」她塞给她一张写上新号码的纸条,叮嘱她。「你有什么事打这个号码给我,千万别让你舅舅知道,我再没有钱可以给他了。」

她把丁丁给她的纸条折小,藏在身上短裤的口袋里,拚命点头。

「回去吧。」她凄凉地看着她。关上车门之前,她说。「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她走了几步,扭过头去,目送着车子驶出巷口,隔着车窗看见丁丁的背影。

丁丁不曾回过头来。车子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终于看不见了。

她转身,手里拎着丁丁在餐厅买给她的一盒蛋糕,越过地上的一摊积水,回到阶梯底那个家。

舅舅不在家。

她亮了灯,蹲在地上把丁丁给她的纸条藏在毛毛狗的肚子里,然后用一根线密密缝好。

那只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毛毛狗早已经从白色变成灰色。她抱着它和蛋糕的甜腻滑进温柔的梦乡。

那天晚上,舅舅没回来。只消一个夜晚,他就把丁丁给他的钱输光了。

她脚上布满新的旧的蚊痕,幸好在梦里不会觉得痒。

17.小扒手

天使巷就像一片被遗忘了的荒芜地,似乎从来就没有鸽子飞来过,只有小麻雀和瘦乌鸦偶尔停下来一瞥,然后头也不回地远飞。

没有了谁,日子还是照样过,只是过得凄凉些,也麻木些。

丁丁不来,舅舅不会去找她,也不会难过,只有在他指天骂地的时候顺便也骂上一句:「那个没良心的鸡丁!」

他甚至一度雄心壮志起来,成天做着发财梦,就像一只鸡突然无由来地相信自己会变成空中盘旋的鹰。那阵子,他脸上回复了光彩,重又穿上他那些过时西装与皮鞋,像个生意人似的,经常出去见人。

天使巷的左邻右舍都以为他们这个连鸟儿都不肯飞来的地方很快会诞生一个大财主。

回家的时候,他会笑瞇瞇地跟她说:

「小毛,等舅舅做成这宗买卖,大把好日子等着我们啊!那个没良心的鸡丁再回头,我也不要她!」

可惜,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些发财梦,这个梦根本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于是,他又回到酒精和睡眠中逃遁,甚至变本加厉,一天到晚都不愿离开他那张破木床。

她听到他偷偷在夜里哭,那哭声像咳嗽,也像梦呓。

要是说舅舅会在这个虫窟中慢慢死亡,变成一只枯干的死老鼠,她也不会觉得惊讶。反正,每个人最后都会离开她,她的父母,丁丁,然后是舅舅。

那个晚上,追租的女房东在外面大声拍门,吵着要把他们撵走。舅舅依然缩在被子里没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