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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曲(都会爱情系列)(22)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琴键上轻轻地消逝,他以不可测量的渴望朝她抬起头,期望她报以微笑,但她没有。

她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眼睛映照出一种震惊,不动,也无任何言语。然后,她往后退,再往后退,掉头跑了。

一瞬间,一切都变得个悄然无声。他所有可怜的希望和他对她讨厌的爱,都被消灭至无。就像16年前那天一样,他的头发全湿了,一颗汗珠从他的额头滚下,缓缓流过眉毛和眼睑,凝在他的睫毛上,像一颗眼泪,朦胧了他的视线。他觉得眼里有些酸涩,低下头,闭上眼睛。他明白自己败北了。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外面翻起了一阵风,天色忽尔暗了下来。徐幸玉带着一张属于她的、令人羞惭的成绩单离开教室,回到宿舍。

她把成绩单收在书桌的抽屉里,换了一套胸罩和内裤,穿上韩坡送给她的那条细肩带杏色碎花裙子,穿了杜青林那条墨绿色的短裤,出去了,忘记带一把伞。

她靠在杜青林宿舍间外面的墙壁上缩成一团。直到傍晚,杜青林终于回来了,她像只濡湿的韩坡的小狗,那双可怜的眼睛朝他抬起来。多少天了?她想他想得快要疯掉。

杜青林看见了她,没说一句话。

她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

“我为我那天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他没回答。

她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不知道怎样逾越他们之间沉默的屏障。

“你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对吗?”她挨在门上,不让他过去。

“不要这样。”他仅仅说。

“我可以进去吗?我只要跟你待一会儿,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她哀求。

他什么都没回答,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是恳求她给他一条生路。

带着一抹辛酸的微笑,她伸出一只消瘦了的手去抚摸他的脸,然后扑了上去,搂着他,疯狂地啄他在脣。她仅有的是每一寸都是爱的历史的一个肉体,这是她惟一也是最后的武器。

这一次,他没有啄她。

他拉开她抓住他胳膊的那双手,说:

“你放手!”

“我不放开你!”她扯住他身上那件衬衣的袖子。

他把她推开。

“你不要我了吗?”她哀哭着说。

“你是不是疯了?这里是医院的宿舍!”

“我真是会发疯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叫。

“请你不要这样。”他低声重复一次,语气却是恼怒的。

“让我进去,否则,我也不让你进去!”她再一次把门拦住,胆怯却没有退路。

她恨他,恨他的爱如此短暂,仿佛不曾爱过她。给她勇气把门拦住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绝望,以及想挽回一段爱情的一个希望。

他咬着唇,盯着她,神情看上去很可怕。

“我答应你,我什么也不要求。”她被泪水淹没了。

他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再看她一眼。

一切都完了,她最后的武器都不管用了,她的整个世界将塌成碎片。

“发生了什么事?”夏薇来开门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都完了。”她泪汪汪地说。

夏薇把她拉了进去,让她坐在钢琴旁边的一把椅子里。

“你今天见过他吗?”

“嗯。”

“他怎么说?”

“他几乎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劝过你不要去找他的吗?”夏薇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太想他了!”

夏薇去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

“这水太苦了。”她喝了一口说。她不知道是她的舌头没有了感觉,还是这杯水真的太苦。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什么也吃不下。”

“你瘦了。”

“这水太苦了。”她又说。

“我换一杯汽水给你。”

“这里有酒吗?我想喝一点酒。”

夏薇点了点头,去厨房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给她。

“他不爱我了。“她把那杯酒倒进肚子里,嚎哭着说。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杜青林一个男人的。”

“但他就是我整个世界。”她回答说。

“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为他这样痛苦。”

“我会做一件令他一辈子内疚的事,我要他永远忘不了我,永远不能在回忆里把我抹走!”

“别做这种傻事!”夏薇捏住她冰冷的手,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你爸爸妈妈会很伤心的,还有你表哥,他也会伤心。”

“到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她想过终结自己的生命,她是个准医生,知道如何去做。然而,她同时又想到找一个男人睡觉,用她那一个杜青林已经弃绝的无生气的肉体,横陈在一个她不爱的男人面前,向她深爱的那个男人报复。对了!肉体还能够成为她灭绝自己的一件武器。

“会过去的。”夏薇说。

“都过去了,他连碰都不想碰我。”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多么不了解杜青林,她不知道他爱情的历史,不知道他的童年生活,不知道他是怎样长大的,甚至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为什么爱过她,又为什么不爱她了。她吃惊地发现,她对她所爱的男人一无所知,她和他之间,没有一线牵连,从今以后,也就各不相干。她不能忍受的,正是这种各不相干。

“你去睡一觉吧。”夏薇拿了一套睡衣给她。

“夏薇,你有烦恼吗?”

“每个人都有烦恼的。”

“你的烦恼是什么?”

“忘了他吧!”

夏薇坐在那台钢琴前面,回头朝她微笑:

“你表哥喜欢这支歌,听了会舒服一点的。”

随着琴声,夏薇缓缓地唱起一支曲子。

那杯白兰地在徐幸玉的胃里发生了作用,她已经失眠了许多个晚上,此刻,她想要睡觉去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歌词:

谁能将浮云化作双翼,

载我向遗忘的宫殿飞去?

有时我个艮这颗心是活,

是会跳跃,是会痛苦;

但我又怕遗忘的宫殿哟,

就连痛苦亦付阙如。

她在睡衣下面仍然穿着杜青林的棉布短裤,那是如今惟一的牵连了。

“这酒太苦了。”她咕哝着。

家里根本没有酒,当徐幸玉想要喝酒的时候,夏薇想起壁橱里有一盒酒心巧克力,是小吴早阵子去瑞士旅行时带回来给她的手信。

她把一颗巧克力掰开,将里面的白兰地倒出来,勉强凑够了一小杯。接着,她自己吃了一颗,那既苦也甜的滋味是一种奇妙的融合,她有些迷醉,又有点想哭。

眼泪是会传染的。每次看到别人哭,她就会想哭。小三那年,她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小毛。一天,小毛为了家里的事哭得死去活来,她在旁边看着看着,也哭了起来,一双眼睛哭得比小毛还要肿胀。她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离家出走。想起离家出走,她就觉得兴奋。假如她不见了,爸爸妈妈会想念她,后悔一直都偏心她姐姐夏盈。而她姑母,说不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眼里不会只有韩坡和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