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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上的女人(面包树系列)(28)

放在我的皮包里。

兰桂坊的主要通道上挤满了人,人潮比往年更厉害,许多人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前等候倒数,舞台上

有乐队演唱。徐起飞拉着我的手走进人群里,他的手很冷,他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我的手很疼。」

「对不起。」他轻轻放开了我的手:「我害怕你会走失。」

外籍主持人拿着一瓶香槟跑上台,他说是新年礼物。询问哪一位观众想拿走那份新年礼物,兰桂坊

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差不多都举手,我没有,但徐起飞举起了他的手,他昂首挺胸,以志在必得的

神情遥遥盯住台上的洋人,洋人也许被他的坚定慑住了,在千百只高举的手之中,选择了他。看着他跑

上台,我很讶异,他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徐起飞在洋人手上接过香槟,对着扩音器宣告:「程韵,I love you forever!」他以哀伤的眼神

望着我,整个兰桂坊的人都为他鼓掌。

徐起飞捧着香槟跑到台下,我和他的距离差不多有二十米,人群将我们分开。外籍节目主持人在台

上带领大家倒数最后十秒迎接一九九二年的来临,台下的观众忘形地喝采,人潮从四方八面涌到,我看

见徐起飞吃力地穿过人群,想走到我身边。他那么强壮,却被人群挤压得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尝试走向

他,双脚不断被人践踏,他示意我不要再走,他正努力走向我。

台上的外籍支持人倒数一九九二年最后三秒,徐起飞和我之间,还相隔了数十人,他一定很想和我

度过那一刻,我也渴望可以跟他度过我们一起的最后一个除夕,可是,我们都要失望。整个兰桂坊的人

狂欢、跳舞、喝酒、喷出缤纷的彩带,一九九二年来临了,徐起飞终于游到我面前。

「新年快乐!」我跟他说。

「对不起。」他抱着香槟说:「如果不是为了这瓶香槟,便不会错过跟你一起倒数。」

「我们只是迟了片刻。」我安慰他。

「迟了就是迟了。」他沮丧地垂下头,把香槟放进口袋里。

「对不起,是我负你。」我跟他说。

「你从来没有忘记他?」他问我。

我无话可说,我骗不到他。

「你和他复合?」

「没有。」我斩钉截铁告诉他。

「那为什么?」

我凝望着他,不忍心告诉他我对他的爱太单薄。

我把放着蓝宝石指环的绒盒子从皮包拿出来给他:「这个还给你。」

他接过绒盒,放在西裤的口袋里。

「我送你回家。」他平静地跟我说。

「不用了。」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双脚很痛,走了几步路,已经走不动。

「我走不动。」我跟他说。

我坐在石级上,双脚痛得几乎失去感觉。

「我替你脱掉鞋子看看。」

他替我脱掉鞋子,我的脚趾正在淌血。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一瓶香槟,「卜」的一声拔掉瓶塞。

「你干什么?」

他把香槟倒在我的一双脚上。

「酒精可以消毒。」

他在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细心为我洗擦伤口。金黄色的香槟麻醉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方法来喝香槟。」我苦笑。

「还痛吗?」他问我。

「不那么痛了。」

「新年快乐。」他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你会不会恨我?」

「你以为呢?」

我点头。

他失望地说:「你还不了解我?现在或将来我也不会恨你。我仍然觉得你在教堂里唱歌的模样很可

爱,真的很可爱,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我们可以一起两年已经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以为你不会给我

机会。虽然你没有爱过我--」

「不。」我阻止他说下去:「我曾经爱过你,只是那些岁月太短暂。你对我来说,是太好了。」

「我们回去吧。」我跟徐起飞说。

「你走得动吗?」

「可以的。」我强忍着痛楚。

「我来背你。」

「不用。」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他在我跟前弯下身子,「来!」

我挽着鞋子,爬到他的背上。

「我是不是很重?」我问他。

「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他问我。

「因为我不想骗你。」我说。

「你跟我做爱时,是不是想着他?」他问我。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他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我说了一个谎话令他好过点,事实在我第一次跟他做爱的时候,我是想着林方文的,以

后有好几次,我也是想着他,但也有好多次,我只想着徐起飞。

我看不到徐起飞的脸,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话,是哀伤,还是凄苦地笑。

他把我放在车厢里,驶车送我回家,他的一双皮鞋原来也破烂了。

「你双脚有没有受伤?」我问他。

「没有。」

他背着我走上楼。

「再见。」我跟他说。

他吻我,我没有反抗,他抱紧我,把脸贴着我。

「再见。」他说。

我从窗口看着他离去,才发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他的双脚一定也受了伤。

除夕之后,我再赴北京公干,徐起飞没有来送行,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除夕晚,看着他离去的背

影,我很想收回我的说话,尝试再爱他一次,可是,我还是铁石心肠。如果光蕙知道,她一定说我傻,

在未找到另一个男人之前便跟他分手。也许是因为孙维栋吧。看着他被光蕙折磨,尊严丧尽,我不想一

个用心爱我的男人受那种折磨。

从北京回来,徐起飞没有来接我。一个人提着行李等计程车原来是很寂寞的,但却比以前轻松,我

不用再背负一个男人的爱。

回到家里,案头有一封信,我拆开信封,是徐起飞写给我的信,信里说:

「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不是你的过错,而是我的失败。在你曾经爱过我的那些短暂岁月里,我或许

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只是那些日子已成过去,要留也留不住。我知道爱不可以乞求,如果我能够为你做

一件事,便是等待。」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从来没有收过男孩子的情信,他说要他写一封情信比起做一个大手术更困难,他

终于写了,而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原来当你不爱一个人,他的情信只是一份纪念而已。

晚上,我接到徐起飞的电话。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他问我。

「不行,我约了迪之和光蕙。」我找个藉口推了他。

他沉默。

「你的脚伤怎样?」我问他,「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要紧,只是擦伤了,你一直望着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