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丑小鸭(Channel A IV)(15)
她在路上无意中发现一家专卖明信片的店,名叫『Billboard』,里面有六千种以上的明信片,她挑了一大叠。
“放在我的店里卖也不错。”她说。
“除了小时候外国笔友寄来的明信片,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明信片了。”他说。
“我妈妈有时候会寄给我的。”
“其实她很好啊!”
“她是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但不是个出色的妈妈。”
后来,他们又去了代官山。她在《爱恋东京手册》上知道有家『Petit Loup』的毛毛熊专卖店,人客可以定购『个人专属毛毛熊』,熊身上可以缝上纪念的年、月、日及个人姓名,并附上制作证明书,但要两星期才做好。
“我可能不会待在东京两个星期,寄回去,我又怕寄失。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徐可穗说。
“我还没决定。”
“你在东京是不是要等什么人?”终于,她问。
“没有啦!”他耸耸肩。
她压根儿不相信。对方一定是个女的,才会那样盘踞在一个男人的心头。她忽然觉得难过,充满想拥有他的嫉妒和忧愁。
“你到时候怾帮我拿我的毛毛熊吗?”她问。
“当然可以。”
她挑了一只黑色的毛毛熊,熊背上缝上这一天的日期。
夜里,他们在新宿一家居酒屋吃饭。荣宝点了一瓶清酒。
“你不是只喝π水的吗?喝酒不健康的。”
“旅行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例外。”他笑笑啜饮了一口清酒。
“开店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他问。
“正在找铺位,你有没有办法?”
“你想找哪一区?”
“就是你带我去的那家酒吧附近,但我没看见有空的铺位。”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他满有把握地说。
“那就拜托你了。你可有兴趣跟我合作?”
“我?”
“对啊!我一个人一定应付不来。你的品味也很不错呀!虽然没有我那么好。”
他咯咯地笑了:“我想开健康食品店。”
“我的精品店也准备卖一些健康食品,就这样决定吧。”
荣宝不知道怎么推辞,她的梦想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梦想。想到以后更可以朝夕相对。她陶醉地笑了。
“那我们要赶紧筹备了。”她说。
东京之行,变成了为新店搜购货品。五天之后,她离开了。她本来不急着回去,但她知道在适当的时候离开才会令人怀念。登上往飞机的专车时,她跟荣宝说:“记得帮我拿毛毛熊啊!”
他点了点头。
她坐在前排,车子开走的时候,她跟他挥了挥手,便转过脸去,她习惯不做挥手挥到最后的那个,她喜欢在别人的视线里消失,而不是让别人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只要荣宝记得帮她拿毛毛熊,那么,无论他在东京待多久,也无论他心里想着谁,她还是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回来香港的那天,她先去接了吉吉。佣人说,阿姨找了她很多次,似乎是急事。
阿姨找她,说不定又是爸爸想见她,她才没兴趣理他们。
等到几天后,她才懒洋洋打电话给阿姨。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电话?”阿姨沙哑着声音说。
“到底有什么事?”
“你爸爸——”
她的心突然慌乱了起来,却故作冷漠的问:“他有什么事?”
“他过身了。”阿姨在电话那一头呜咽着说。
她愣住了。
“是癌症,已经发现一段时间了。”阿姨说。
她握着话筒,一句话也没说,没流过一滴眼泪。
不久之后,她收到律师的通知,徐元浩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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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律师行的时候,她走在街上,只觉得内心一片荒凉。她是否太无情?她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徐元浩为什么在十四年之后想见她,也终于明白那天的他为什么那样苍老。她不应该向他发脾气,那是父女最后一次见面。她以为以后还有机会。
徐元浩不是忽然记起自己是个爸爸,而是想在临死前赎罪,但她没容许他这样做。她只是想看见他痛苦和内疚,惟有这样,才可以补偿她这十四年来失去的父爱。
九岁那年的中秋,徐元浩答应来接她。结果,她在合唱团的练习室外面等了又等,也见不到他,最后跟了孟颂恩回家。从此以后,她决定不要对爸爸有任何的思念,这种思念是注定会失望的。
爸爸真的不爱她吗?儿时,他总爱把她抱在膝头上看书,一看就是几小时。她喜欢看书,也是因为爸爸。隔了十四年无法弥补的光阴,这一幕依然留在她童稚的记忆里。
她连最后一个忏悔的机会都不肯给出来,她是个多么残忍的人?她不能原谅自己。
夜里,她打了一通电话给远在德国的妈妈。
“他不在了。”她说。
“谁?你说谁不在了?”
她终于说:“爸爸。”
她多久没说过这两个字了?
沈凯旋沉默了,两母女就这样隔着海角天涯悼念一个在她们生命中出现过,永不会在记忆里消逝的男人。
他是个好人,只是并不适合当爸爸。他骨子里是个浪子,她深深知道自己也有这种遗传。
她太恨他了,他从来就没有给她时间,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她以前没有机会向他撒娇,以后也再没机会原谅他。
第八章 瞬间的爱情
隔天,荣宝回来了,带着她的毛毛熊。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累。
“你看过信箱没有?”她问。
“还没有。”
她没说话,她也很累。
“我回去啦。”荣宝说。
当天晚上回到酒店,她把其中一张在『Billboard』买的明信片寄回来香港给荣宝。那张明信片上面,是日本艺术家奈良美智所画的大头女孩,她向来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像她自己,样子古古怪怪的,看上去是个不快乐的人,却有灵魂。她希望荣宝在回来香港的第一个晚上收到她从远方寄回来的明信片,而她就在咫尺。
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她靠在阳台上,在一支孤灯下。她把毛毛熊抱到心头,缝在熊身上的日子,正是她爸爸离开的那一天。看到这个日子时,她终于哭了,明白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叫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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