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玫瑰书(54)
司机点头,“已经收到了,正行路12号,白马宾馆。”
“还要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肖秉承抱住手臂,朝窗外看去。
乡道边上的农房炊烟在望。
正月初四,迎灶神,越是小的地方,风俗越正,年味越浓。
本来这种时候,他一个没家没室的人出来行动,到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好巧不巧,出来之前,在张鹏飞家里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五脏六腑比以前往常温暖,心肠好像也软了一点。
“集中精神,晚上还得回玉窝呢。”
年轻的士官开玩笑,“肖队要给我们这次行动批命了?”
副驾上联络员也转过头来,“肖队的直觉那是个玄学,今天行动稳了。”
肖秉承笑了一声,嘴唇却抿紧了。
中午十二点,易秋已经坐在了“王哥小炒”的店里。
这个店虽然在大果岭镇中心区域,但其实就是一家夫妻店。不到40平的门面,三分之一劈做了厨房,老陈的油烟湿腻腻地粘在瓷砖上,油脂发黑,糊得瓷砖根本看不出原色。五张油腻腻的四角方桌局促地摆在店里,中午吃饭的人很多,易秋一坐下来,背就靠到了后桌一个男人的背上,不用她转头,她也知道那个男人出了一身的汗。
她环顾四周,店里只有她是一个女人,其余全是附近做工的男人。而她又穿得过于精致,刚一坐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老板娘拿着笔和本子出来给她点菜,站在桌子边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哎呦,这长得好看的,外地回来的吧。”
易秋点点头,“嗯,过来转转。”
“我们这里有什么好转的,只有一片山的芒果树,你要上市里去才好玩呢。”
易秋没有在接话,“我点个菜吧。”
老板娘往边上一让。
“哦,过来看菜。”
大果岭和玉窝一样,小餐馆一般都没有菜单,菜全放在一个柜子里,看上哪样点哪样,做法也基本看老板心情。
易秋点了一份肝腰合炒,一份南瓜秧,一碗豆腐白菜汤。也不知道是老板特别“关照”还是什么,不到五分钟,菜就全上了。
易秋舀了一碗米饭放在自己面前,正准备动筷子,她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
与此同时,陈慕山也到达了正行路,但他没有让“火三轮”把他拉到白马宾馆门口,而是在正行路的路口就下了车。下车后,他把行李打横放倒,蹲身坐在行李箱上,点燃了今天的第二根烟,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手机。
手机里一条新的信息提示都没有,陈慕山捏着烟,侧头朝不远处的白马宾馆看去。
宾馆门口偶尔有一两个拉着行李箱的人进出。
陈慕山收回目光,再次查看手机。
手机依然沉寂。
这很不正常。
这一次的交易,是杨氏给陈慕山的一次测试。
按照杨钊所说,到了白马宾馆,买方才会主动联系陈慕山。
陈慕山的手上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也就是说这次交易的主动权不在陈慕山手里,而在买方手里。
再换一句话讲,这是一个新货口。
杨钊也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是什么,其中有无警方卧底。
这种局,运气好对方没有诈,那就是皆大欢喜,开出一个新的走货口。一旦对方身份有问题,那就是鬼门关。
陈慕山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确认对方身份,因此他选择用公用电话给宾馆前台打电话,更改指定房间。如此一来,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对方都必须主动联系陈慕山。
不管对方是是通过什么方式,通话或者短信,对于陈慕山来说,只要有信息,就有行动的依据。
然而令他困惑的是,一个小时快过去了,对方没有回应。
第37章 绿皮(六)
买方没有回应,陈慕山再次陷入被动。
时间接近下午一点,大果岭镇上的人吃完了午饭,陆续出门。
白马宾馆门口的人也逐渐多起来,小摊贩开始出摊,买茶叶蛋的大爷把绑着蜂窝煤炉的自行车停在路边,扩音喇叭对准了街口——茶叶蛋,一块钱两个,鹌鹑蛋,一块钱八个。
背着孩子的女人,手里抓着一大把大红色的氢气球,从街口里走出来,刚刚在街边站定,很快就有带着孩子的人来买气球。孩子拿到气球,开心地把尼龙线缠到手指上。隔着不远的距离,陈慕山甚至可以清晰到观察到,孩子的手指被挤压得发红。
小城镇上,人与人之间自然交流,自如流动,热闹而又平静。
陈慕山再次看表,一点已经要过了。
陈慕山站起身,走到白马宾馆的大门对面。
如果换成以前,等不到对方的回应,陈慕山一定会单方面取消交易,直接返程,但这次不一样,杨钊对他说得很明白,这次就是对他的测验,过了这一关,他才能重回杨氏,重上出阳山,那就算陈慕山觉得买方身份有问题,他也不能主动回撤。
陈慕山短暂地闭上眼睛,他要准备把自己送进买方的视野了,当然,这也极有可能是把自己送进警方的视野。
迈步之前,陈慕山默念了一声常江海的名字,希望这个已经升天的人能开开眼,好歹别让他死在白马宾馆。
念完常江海的名字之后,“小玫瑰”那个荒唐的代号也钻入了他的脑子。
陈慕山自嘲地摇了摇头。
监狱里虽然过得艰苦,但毕竟死不了,陈慕山觉得偶尔想想那三个字,也算是沉闷生活的调剂。
但在这个说交代就交代的日子,陈慕山宁可相信这三个字可能真的是常江海那个老不正经的给他的安慰剂。他武侠小说看多,以为每一个郭靖都身边都有一个黄蓉,每一个杨过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小龙女。行侠仗义之后,还能有神雕侠侣。殊不知,杨钊看的《红楼梦》才是人生常事。
有心的张不开嘴,有情的连生离都不屑,只问天地要一死别。
陈慕山抖了抖手和脚,放松身体,抽完最后一口烟,准备闯盲关。
这是他最好的一点,孤儿一个,没有牵挂,对前途也没啥期待,奉当年那个少女的无心之语为神旨,做到现在,往回走的没有了,他到也真的从来没想过“后悔”这两个字。
这无疑得益于易秋幼年时对他这个“人”的豢养,她温柔地挖掉了陈慕山身上的某一部分社会性,一根锁链收拢了陈慕山大部分的认知,让他的是非观念根植于易秋的是非观念,也让他在后来的漫长的生命过程里,丧失掉了几乎全部的自我的选择权,不纠结,不内耗,不愤世嫉俗,成为一个情绪无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