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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2)+番外

我越想越混乱,想到最后,干脆在厚布下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现在想不出究竟,明天再想就可以了。

记得中学解函数题时,数学老师拿着我的试卷谆谆告诫:“我说邹敬阳哪,如果你实在想不出来,就先放着去做其他的题;以后再回过头来看,也许就想得出来了。”

我身上其实还乏得很,但是浅睡的习惯到底改不了。

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冉,梅公子的确睡得熟了……”谁睡得熟了,这么没眼神,八成是那个庸医到了吧。

“……公子虽不爱说话,却让人操心……什么药才能……”声音轻轻浅浅的,是刚才阻我弄眼的大丫头吧,叫做小冉吗?

那垂老的声音念了几味药,我朦胧里听着,好像都是祛湿退热用的。

“宫主已经三月没来梅轩了,大概已经腻了公子吧……”小冉轻轻地叹息着说。

然后再没声息。

迷糊间又被灌了不知几碗东西,酸涩苦臭,如果是普通人,定然会活活吃死。可惜我从哺乳期那半盐半糖的茯苓米糊开始,到总算独立生活之后,什么难吃的药物没吃过?这算个啥?顶多算是挺怀旧的味道而已。

再次醒来,已经舒服多了,眼上的布块已经被取下,正斜靠在雕花床头上被一个少年灌着黑绿绿的药汁。

看着那有些荡漾的药汁,几缕回忆浮上来。原来,我是早就醒过一次的。

黑……漆黑的夜。

在那冰凉的池水中。

我扑腾着上岸,然后,然后好像自己逼出了胸肺中的水,然后有什么人大概听到了动静,向我趴着的地方奔来,有隐隐的破风声。

三个人围着我,讨论了一会儿。那衣色都统一,大概是护院之流的吧。然后就很尽责地把我抬走了。

我现在是个……具有XY性染色体性状的生物。

我那具身体,邹敬阳的身体,是已经死透了吧。

思绪被一点声音打断,低下眼看去,那未及弱冠的少年正举着汤匙凑在嘴边专注地吹着。

抬目环顾。

这床是花梨木做的厢房式雕花大床。材质虽不上乘,但雕工打磨却非常精细,直比得上邹姓绍兴本家里的用具,自然也比杨家在大新的避世之地讲究多了。

满地铺的都是能倒上人影的千淬平砖,房顶是标正的七驾酱架式梁柱,把中央的顶支得空旷。虽没有壁画柱花,但看上去简洁大方,干净利落。

“公子……你,你醒了?”一个算是熟悉的声音问道,是那个一直照看我的大丫头小冉吧。

“呃?”我寻声望去,却有点怔忡。

那听着像是干练沉静的大丫头的声音,竟发自举着药匙呆瞪着眼的那个少年?

这什么世道!

我现在算是比较清醒了,所以也没有再发呆,只是浅浅点头。

现下这个情况,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随遇而安和当断则断一向是我的本色。

要么就一直打马虎眼下去。可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相应的信息我可装不了蒜。

要么就开门见山,如果他们敢为难……那就再和他们装傻吧。

主意打定,我突然很平静很真诚地问他:“小冉,我不是在云海里和你一同洗澡澡的么?怎么到了龙宫里来了。”

“公……公子,您,您,您在说什么?”

“小冉啊!”我用腻得能呛死人的音调说道,“你怎么睡糊涂了,来来,本公子我再与你困一下觉觉……”

只要是男人,听了这话一定会鸡皮疙瘩直竖吧。就连我自己,也是强忍着阵阵呕吐的欲望才顺利地说了出来。

果然,下一瞬间,我果然看到那少年开始抖了起来,下巴似乎也有要垮到地板上的趋势,然后他颤抖着手将药碗摔放在一旁的桌上,一边无语地站起来,回身,跨步,突然兔子似的惊跳起来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喊着:“娘啊!我的娘!不得了了……公子被痰涎疯了!”

***************

来的当然不是小冉的娘。

而是一个干瘦的老头。

我任那老头给我把着脉,闲闲地笑着看他。他把得是脸神凝重。

当然,最后除了惊吓过度、寒气入骨、疲热交加之类的,他什么也没查出来。

我就不信这时候有心理医生,有测谎。我宁愿他们把我当疯子看,也不愿他们知道我是个借尸还魂的鬼魂。

大概这身体的主人原本是个极静不理人的小孩,那老头和小冉被我这么左一眼右一眼地瞄着,越来越觉得不自在,最后老头起身告退了。小冉却还手足无措地站在屋里盯着我,他似乎是随侍我的贴身小厮,不能随便离开的。

我招招手,让他过来。

他神色惊惶地来到我床边站着,我指指凳子,他立刻就乖乖地坐下了。

“小冉,我是生了好大的病吗?”哎,其实挺累人的,我已经好些年没用这么粘人的口气说过话了。

他呆呆地盯着床柱不敢看我,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

“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娘总是说快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小冉,虽然我以前不爱说话,但一直把你当朋友,我该怎么办?我好像什么都记得一点儿,又什么都忘了。……难道我是患了失心疯,疯得快死了?那公主见我这样,会不会不要我……”说着,我泫然欲泣。

说话的技巧就在这里,夹着自己推测出来的,再夹着别人说过的,最后加一点对方私自已经认定的,谁还会对我莫名其妙的来历起疑心。硬逼着自己用恶心人的口吻说话,造成的结果之一就是,我自己也被恶心得面容泛白。

啊,我坐拥这么老熟的心理年龄,居然跟一个正向青年挺进的小小少年撒娇,真是寒得我一阵一阵地抖。

小冉看我脸色越来越差,竟以为我是急得发抖,也着急了,一下也红了眼,说道:“公子别怕,宫主,宫主不会这么小心眼的。我,我,我都从头说给您听!”

第2章 青阳宫主

数日里,我慢慢儿磨着小冉,他似也渐渐习惯,今日三句,明日五句地和我闲聊,我终是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身体原叫梅若影,是半年前被年轻有为的青阳宫主买回来的。

目下是四国纷争,打得不亦乐乎。而我所在的青阳宫,却是武林中数百年的名门大派,屹立在东齐的泰山之巅,虽然宫中好手无数,却轻易不会卷入麻烦中去。

我听了当时有些想笑,名门大派,不都是些老和尚老尼姑的吗?怎么变成这宫那宫的呢?那“公主”原来是“宫主”啊,是我自己管中窥豹,理解错了。

可是这一理解,立时又愣了。

那时,我昏昏欲睡时,小冉是怎么说的了?

“宫主已经三月没来梅轩了,大概已经腻了公子吧……”

宫主……腻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