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四个僮子追了出去,却见外面星月寥寥,夜静无声,一股风吹来是一拂面一彻骨的冷,衣袂俱飘,却不知,外面的“人”和无情都哪里去了。
刀僮呆了一呆,抬头看着满天星月,坚定的道,“没事,公子一定会赢的。”
无情翻窗出去,一推开窗,就知自己料定的不错,窗外贴的是一张剪纸,一条长线,系在远远的地方。他翻出窗的时候,顺手一擦火褶子,一下烧掉了那个纸人。
火,就顺着那条长线一路烧上去,在夜里分外清晰,无情身形随火,一飘一落,一下子就随着那长绳去远了。
星火点点,随夜飘散,一面是无底的黑,一面是无情的白。
火光燃尽。
无情也停在了后院的柴房之外。
那条线就是从柴房里出来的。
柴房里有什么人?
人?或者鬼?
柴房寂静。
无声。
无情一双明利的眼睛,就凝视着那柴房的门缝,“出来。”他冷冷的道。
柴房里无声。
寂静。
然后有人在无情颈后吹了一口气,就像鬼在人后吹冷气一样,阴风阵阵,一柄锐利的东西架在无情颈上,有人非常温柔的道,“要制住你无情兄,还是真不容易呢!”
“方应看?”无情淡淡的问,眼睛都不眨一下。
后面的人微微一笑,好脾气的回答,“是我。”
“情人泪是你的杰作?”无情问。
“你说呢?”方应看温柔的笑,“无情兄的脖子已经在我手里,我只怕不需要回答你任何问题吧?”他伏下身,就像一只嗜血的怪兽,接近了无情如雪玉一般的颈子,露出牙齿一笑,说的却是,“你们可以出来了。”
柴门开了,寂然无声,出来的是一个黑衣的瘦子,就像一只蝙蝠,然后又是一个黑衣的瘦子,在然后还是一个黑衣的瘦子,一共出来了三个黑衣的瘦子。
身形差不多,只不过,原先的第一个瘦子,双手比较粗糙;后面的一个瘦子,脸色比较清寒,最后一个瘦子,手里就拉着条绳子,然后右手拿着一个布包,布包上开满小孔。
无情认识一个人,第一个人,是界身巷买煎饼的老张,也是铁手那第二个情人泪的来源——原来——
他居然笑了,看着张铁沙,那一笑,就如一朵弱花落去了枝头,跌落下来的风姿和幽香,微微儿倦,又微微儿洞彻世情,“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一场情人,一个阴谋。”
“情人多半都是伴着阴谋的,”方应看居然回答,“一场情人,一个阴谋,结果,九十五情。”他非常非常怜惜的看着无情的后颈,“多情的结果,多半就是无情的。”
九
“是么?”无情淡淡的道,眼睛仍旧看着那柴房,依旧是斩金切玉的两个字,“出来!”
方应看架在无情颈上的刀微微顿了一下,压出一道红痕,他也笑,“出来吧,无情兄的耳目,终究是不轻易愚弄的。”
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熟人,一个胖胖的熟人——其实也不太熟,只不过在情人泪的事情上,比较熟而已。
真不知道小小一间柴房,如何挤得下这么多人,还有如此一个胖子!
无情眼神微微一闪,“果然是你。”
唐百齐。
唐百齐显得非常无奈,尴尬的一笑,“无情兄,别来无恙?”
无情一双明利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淡淡的道,“很好。”
方应看却在后面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惊奇的,老唐,竟然会是我的人。”
无情依旧淡淡的道,“他不是你的人,只不过,变成了你的人而已。”他微微挺起了背,似乎也不在乎背后的刀,“成某人的暗器,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模仿的。”他舒适的舒了一口气,“如此暴戾的暗器,里面放的即使不是成某人的情人泪,一样是杀人的利器,也许,会更利一点。”他淡淡的,也悠悠的道,“它本来里面放的就不是情人泪,而是——”无情目注唐百齐,“无常子吧?”
唐百齐苦笑,“果然瞒不过无情兄。”
“无常断子,秋末离魂。这暗器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无情淡淡的道,“它是唐门的暗器,唐门前辈的一时之盛。他们用来改制模仿成某人的暗器,还是成某人的荣幸。”他嘴里说荣幸,脸上一点笑意俱无,只见了霜月秋冷,明镜如冰。
“他们?”唐百齐吃吃的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无情截口道,“唐门精研暗器之人何止数十人?当日你来问我,何等气势?那岂是轻易可以做得了假的?”
唐百齐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无情只作不见,冷冷的道,“只不过你的同门,卖了祖宗的暗器,连你一起卖了。”
方应看笑了,“无情兄聪明才智,真是让我佩服,佩服得很。”
无情不答,只是微微侧了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问题。
方应看就立刻放下了刀,依旧一脸温柔的笑意。
无情问的是,“你拿刀这么久,手不酸吗?”
“不酸。”方应看很认真的回答,就像是书塾里的学生回答先生的问题一样认真,而好学,好奇,“无情兄难道还想抓我归案不成?”
“无论你是什么人,犯了案,我都是要抓人归案的。”无情淡淡的道。
他说话之间,就只见无情一个转身,身上七八道精光乍起,一道打张铁砂,两道分打另两个黑衣人,一道打唐百齐,还有四道,打方应看!
打向方应看的四道暗器,竟然是从无情背上激起的——如果刚才方应看还是拿着刀架在无情颈上,即使他的手够快,可以斩下无情的头,一样少不了被打成穿了孔的布包——无情的背弩并不是他的人所发,既是机关,就算他一刀砍下无情的头,也是无用的。
方应看是何等人物,他当然清楚,他一刀架在无情颈上,本就知道无情绝没有如此容易为人所乘,一刀架在无情颈上,也只不过是,他欣赏那柄长刀架在无情颈上的样子。
明刀。
无情散落的几缕发丝,乌黑的发丝,雪玉般的颈项,秀气而卓绝的气质。
如女子,女子一般清丽。
但女子绝没有他这样卓绝,这样出神的锐利,和坚定——他比谁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比谁都清楚,他面临的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坚定,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所坚持的是什么!
这样的傲,卓绝,和明刀。
方应看欣赏这样的卓绝。
他也知道他制住的只不过是个无情的壳,真正的无情,还没有发动起来。
所以无情一说那句话,他就放手。
很君子。
他突然就用欣赏一个古装仕女,一个绝世诗仙,一朵云山,一片刀刃的眼光,欣赏着无情,欣赏着,他那四道冷光一般的暗器!
一个卓绝如斯的男子,荏弱得近乎刚强,孤傲的近乎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