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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六计:一人一个诡故事(出书版)(63)

“不是说我姐姐伤势无碍的吗?”我听到李佩芬在哭嚷。

“你姐姐的伤势确实无碍,只是她很不妥就是了。”其中一个护士回答。

“怎么不妥了?”

“她一直气喘吁吁的,断气之前,做出痛苦的挣扎。我们趋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看见了,我们一放手,她又抖得厉害,再握住她,她又说看见了,如此折腾有十分钟,才断气的。”

我只感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嘴巴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再也喊不出第二声了。

佩菁死了!

佩菁也像洁儿一样,死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场梦魇。

醒来后,佩菁仍然活生生、笑盈盈地重现在我眼前。

可佩菁的的确确是死了。

真的是噩梦,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不曾间断。

洁儿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

到佩菁死的时候,我已状似疯癫。

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不惊、不怕!

安婷折磨我,比直接掐死我还要令我痛苦。

十一

佩菁的死,对我来说是个重大的打击,足足使我躺在医院里有两个多月,是九龙医院的精神病房。洁儿死时,我也曾经一蹶不振过,但是睡在姐姐的家里,可不比现在,白色的壁、白色的病床,周遭是一张张比白纸还苍白的脸孔,惊心动魄的白,绝望灰败的白。

我天天接受心理、物理甚至电理治疗。

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天天换不同的人,重复那些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问话。

我天天吊盐水,身子仍虚得手软脚浮。

还有那所谓的电理治疗,就是动辄便推我去电一电震一震的,我只觉得麻木。

我拒绝说话。

我拒绝温情。

我拒绝探访。

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蒙着被,由早上睡到夜晚,复又夜晚睡到天亮,最好睡死掉算了。

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包括医生、护士、周遭的病人,还有我姐姐、姐夫一家人,以及李佩芬与会计公司的同事们。

两个多月里,我在医院里,就是在睁眼、闭眼、睁眼、闭眼中度过,仿佛没有再清醒过,而且胸中空灵、三魂七魄早已悠悠然不知去向了。

待我的精神、我的思维逐渐地恢复,那也仿佛经历了一世纪这么久。

如果不是碰上卓子雄,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但是让我与卓子雄遇上的,同样又是一场噩梦。

噩梦是一次比一次恐怖。

我和卓子雄的故事,当然是在病床上开始的。

我也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进医院的,更没兴趣知道他为什么被安排到精神病房来。

只晓得他哭起来,那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又怕让人听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紧掩着嘴巴。于是那哭声忽断忽续,如同婴儿哭岔了气的情形,让人光听着也十分难受。

连我这个活死人也感染了他的寂寞、哀凉。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忽然醒过来,掀开蒙着头的被,转过脸朝隔壁病床望过去,同一时间,隔壁床的病人也掀开蒙着头的枕头,那张脸,泪水纵横。

仅仅是一刹那的对望,他的表情是动容,我的反应是震撼。

仿佛就在刹那的对望间,我像是从黑暗、虚空、可怕的世界里醒了一醒。

他呢,像是一个失去记忆力的人,忽然记起前尘往事般地澄明。他流着泪朝我打个招呼:“嗨!”我还以淡淡的一笑。

“你进来多久了?”他问。

“恍如昨日,恍如隔世。”我答。

“他们硬指我这里有问题。”他指一指脑袋。

“我这里要是没问题,就不是人了!”我也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起来整个人破碎不堪了。”

这句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佩菁,她也这么形容过,念及佩菁,我两行悲泪,不遏而流。

“我明白的,你此刻的心里剧痛如绞。”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床,坐到我身边来,轻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我揩去那直淌而下的两行泪水。

然后又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

他脸上的泪痕却仍未揩去。

“失恋?”他问。

我摇头。

他也没追问,却道:“我是。”

我端详着他那张比女子还要俊秀的脸孔,道:“你比张国荣更好看。”

那张泪痕犹在的脸,泛起一抹羞意:“你也这么说。”

我背后有一大段牵丝攀藤的阴影,在清醒之刻,愈发不想去揭旧创,难得有人不问不提,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题,两人夜半时分在各自的病床上,聊了起来。

“你这副样子,还怕失恋?”

“偏偏我是失恋了。”他忽然转开脸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我吞了五十多粒安眠药,可是死不去,还让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羞辱一番。”

“女人罢了,怕没有?”

“女人,我不要。”

“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嗯。”

“你……搞……”

“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性恋罢了,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我以为向你坦言后,你会看不起我。”

“唉,我现在对女人,何尝不是也绝了追求的念头。”我句句字字,皆出自肺腑之言,“我现在甚至害怕接近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不想再连累无辜,只怕我以后这一辈子做寡老,也甩不掉那阴影……”

“哈!你害怕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咱们也算是志趣相投吧。”

“你不怕艾滋病?”

“人迟早一死。”

“可见你乃情种一个。”

“你呢?就不信你没真爱过?”

“我?你不是说我整个人看来已破碎不堪了吗?纵使有情,也碎如粉末了。”

“我们好像在念文艺对白。”

我们隔着丈来远交谈,虽是极力压低了喉咙,依旧有一句半句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值夜班的护士,前来干涉。于是交谈中断,你眼望我眼的,望久了,彼此蒙蒙胧胧地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的精神恢复得快,也下床了,也吃饭了,也肯开口回答医生、护士的问话了,见了姐姐、姐夫、同事以及李佩芬,也有了一丝强现的笑容。

申请出院被批准的那天,我把地址、电话写给卓子雄。他感动地道:“我们虽不同病,却相怜,也算知交一场。”

出院后的第五天,他摸上门来。

两人关在房里,先是相视而笑。

我打趣:“医院还没替你洗脑成功,就放你出来?”他见状扑上来:“瞧我撕烂你的嘴巴!”我求饶:“真受不了你娇滴滴的模样,比女人还骚!”他神色当下一黯:“就可惜你受不了。”我胆子大起来:“受得了又怎样?受不了又怎样?”他媚媚地道:“受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受不了我想怎样都不能怎样。”我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