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又名:令我像花一样盛开(6)
“是吗?”谭斌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乔利维狠抽几口烟,闷闷说:“Tony一走,北方区Director的位置可就悬空了。”
谭斌噤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乔利维果然问:“你觉得谁有希望上去?”
谭斌温和地回答:“老乔,Tony还没走,所以这件事的前提并不成立。至于谁坐那个位置,我管它呢?还不得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除非他能把Salary给我增加百分之五十。”
乔利维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谭斌的弦外之意,她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他扔了烟头,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手指有意无意掠过她的大腿。
谭斌立刻多心,往旁边让一让。
乔利维若无其事地站起,夸张地仰望一下玻璃幕墙,展开双臂做一个飞翔的动作。
“放风结束,走吧,一起回去。”
谭斌谢绝:“我还要去前台取快递,你先走。”
乔利维倒也爽快,挥挥手说:“我明天出差,咱们下周见。”
他的背影蹒跚离去,远远看过去有点外八字。
谭斌摇头,年纪轻轻就顶着个啤酒肚,高血脂脂肪肝一样不少,显然吃得好动得少。
不是谭斌刻薄,她自已刻意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嘴都控制不住,别的修为大概也很有限。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陆续递上辞职信,其中就包括余永麟。
一共七人,全体扫地出门,斩草除根。
因为都被划进了程睿敏的嫡系,都是他带进公司,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他们走得总算从容。
不但按照自行辞职处理,公司给提供言辞夸张的推荐信,而且或多或少都拿到了赔偿金,Package(打包,这里指所有赔偿项目的总和)的数字相当诱人。
最多的,比如余永麟,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
谭斌在余永麟的办公室里落了泪。
她还是销售代表时,就跟着余永麟。他升她也升,几年蹉跎下来,感情亦师亦友,自是非比寻常。
余永麟拍拍她的肩膀,把整盒纸巾递过去。
他望着这唯一的女弟子,目光温柔。他实在不方便告诉她,这些年她也给了他无数隐秘的快乐。
从他办公室的玻璃墙望出去,总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电脑的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益发显得皮肤细腻,五官楚楚动人。
她的秀色,曾是四面楚歌和繁重压力中唯一的慰籍。
她的眼泪既让他感动,也让他焦躁。
他已经极力在为她开脱,但这一幕让人看到,他的努力全部白费。
到底还是欠点火候,余永麟想,有些机灵的人,早就到刘树凡面前表忠心了,她却依然感情用事。
“Cherie,哭一会儿就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让你的手下看见,成什么样子?”
余永麟的声音极其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冷淡。
谭斌跳起来,一声不响冲进洗手间,扣上隔间的门痛哭失声。
北方区销售团队自发订了饭局,给余永麟饯行。
一桌人都是善于调剂气氛的销售高手,这顿饭却吃得异常沉闷。以往饭桌上谈笑风生,黄段子乱飞的情景,一去不返。
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席间只听得到碗筷相碰的叮当声。
最后是余永麟打破沉默,勉强笑着说:“怎么回事儿,啊?都哑巴了?我又不是行将就木,马上就要入土,都吊着脸做什么?遗体告别?来,喝酒喝酒……”
没有人笑,年轻的女孩声音哽咽:“Tony……”
谭斌忽然浊气上涌,将红酒杯重重墩在玻璃转盘上,大声说:“都举杯,谁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对面的乔利维立即附和:“对对对,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转盘上,咣咣咣一阵乱敲,然后大家仰头,把2002年的ROTHSCHILD,当作白水一样灌下去。
余永麟按中国喝白酒的习惯,翻转手腕照杯,眼中已是水雾充盈。
“你们……”他咬牙,假装别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谢谢你们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们,山不转水转,咱们还有碰面的时候。”
饭局结束,共开了八瓶红酒,人人醉态可掬。
余永麟还能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拦住正要刷卡付帐的谭斌:“我来,这顿饭让我来!”
谭斌默默退开,没有和他客气。
翌日余永麟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就被摘下,除了隔三差五有工人进去打扫,大多数时候都黒着灯。
如今是执行董事长刘树凡兼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北方区销售总监的职位,由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暂时兼管。
所有业务依然正常运转。
已经成形四十六亿年的蓝色星球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程睿敏和余永麟这一页,从MPL中国公司的历史中彻底翻了过去。
第7章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进入北京难熬的盛夏。
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进入六月下旬,温度才一点点升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高温倒还在其次,雨水又多,整个北京城象被倒扣在一口高压锅里。
办公室温度调得太低,谭斌裹着一幅大披肩,还是冻得涕泪交流。
北京地区的销售代表方芳递过来一杯热普洱:“来,Madam,暖活暖和。”
谭斌从Excel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抬头,方芳一张粉扑扑的圆脸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状,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谭斌皱起脸:“小姐,外面摄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烧死?”
“减肥啊,总要有点代价吧?”
“减什么肥?”谭斌拉紧披肩,低声抱怨,“PNDD的集中采购,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是留点脂肪紧要关头救命吧!”
周围同事会意地大笑。
PNDD集团公司就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每年的销售占全国销售总额的七成以上。
集中采购的消息,三天前由PNDD集团总部正式发布。
谭斌看完通知邮件,忍不住合手惨呼一声:“苍天哪!”
这把达克摩斯之剑,在他们头顶悬了一年半,终于砍了下来。
集中采购就意味着MPL十年间在二十几个省分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将失去用武之地。
最令人恐惧的,是邀请书中那几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供应商。
他们在投标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搅局。用低于成本的报价,或者零销售赠送的方式,把几家跨国公司的价格,一轮一轮压到泥里去。
基于这种忘我的奉献,最后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仅MPL对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国公司亦如同割肉。
“为什么国际通用的市场规则,来到中国便水土不服?”
没什么可说的,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
“也叫爱国,阻止国有资产的外流。”一个客户半玩笑半认真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