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狻猊没有找到甄莘莀,在她常常卖菜的地方是空的,常常打猎的地方也是空的,家里更是空的,山上草地树林里到处都是空的。
看见公孙朝夕来了,她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刀狻猊多说。
有人接他回家了,她便让他回家。
然后她消失,刀二公子回归刀二公子,一切和半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共度的患难,相处的欢喜、照顾和关怀,甚至打情骂俏,都等于没有发生过。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幼稚: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却以为她可以无限度对他付出,以为她永远应该陪他永远应该对他好,凭什么呢?她凭什么不可以离开?他们没有过承诺没有过甜言蜜语,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谈及彼此对彼此的意义,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重要……
原来不仅仅是他不够爱她,原来半年来照顾他守护他安慰他的她,也不曾打算真的爱他。
爱一个人,不会轻易就走开,是不是?
原来不仅仅是他不够爱她,连她,也不够爱他。
如果两个人都爱得不那么多,那些真实有过的甜蜜,那些在一起安稳的心情,那种情不自禁的依赖又算什么?又是什么?
惩罚?
惩罚他没有给过她温柔,没有给过她承诺,没有挽留住一个女人,而从她消失的时候他才开始惊醒:原来,她有那么重要。
这种惩罚并不剧烈,只是在呼吸的时候觉得沉闷,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空虚,不确定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心飘飘浮浮也无法确定。她欢喜的时候他也欢喜,她寂寞的时候他也寂寞,如今不知道她是欢喜还是寂寞,他的心,为谁而跳?如何去跳?
好浮躁……
他失去了安全感。
半个月之后,刀狻猊回到了“神悟刀家”。
老爹居然亲自来接他,接他的时候被他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老爹隐有泪光,心里不免大大感动了一下,满口承诺永远不会再突然失踪。兄弟情汹涌澎湃、他从来没发现有六个兄弟是这么嘈杂的事情,一连喝了三天酒才算清静,而后又陪着刀俊殷钓了两天鱼,他这轰轰烈烈回家的事才告一段落。
他自从回到家以后,心情一直很乱,甄莘莀去了哪里?那个野生的女人,那个其实真的很温柔的女人,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想念他吗?
“二弟啊──”正在刀狻猊一个人在“神悟刀家”后花园散步的时候,刀俊殷兴致勃勃地奔了上来,“爹叫你去耀宗堂,他要教你‘十面埋伏’!快去快去,你不知道七弟想了多久老爹都不肯教他,我说他要学‘十面埋伏’他就得先去失踪个一年半年,老爹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他扯着刀狻猊的衣袖,一路把他拉到耀宗堂。
如果是半年前,刀狻猊必定带着迷人的微笑施施然去和老爹练功,而现在他却只有在心里叫苦连天的份──叫他怎么练?他现在连“戒色一摔”都要冒冷汗,他爹居然要他去练“神悟刀家”最难的武功。
他要是练不下来,刀望山是不是会剥了他的皮?
刀狻猊脸上依然带着迷人的微笑,心里却都是苦笑。
江湖上德高望重,一跺脚江湖震动,一拍桌子鸡飞狗跳的“神悟刀家”的主人刀望山正手持一柄闪烁着蓝光的小刀站在堂里。刀狻猊心里直打鼓:莫非老爹要先算旧帐,先问他怎么弄丢了家传宝刀……
幸好刀望山并没有问刀狻猊半年前究竟是怎么把“丽人刀”丢在高阳山上,而是威严中带了些许慈祥地看着他,“你杀临门王妾氏的时候使用的力道不对,‘丽人刀’虽然本是为飞刀一击所制,但是你施的方法不对,刀一旦脱手很难回飞。”
刀狻猊先是微笑,然后干笑,那乱扔他家宝刀误杀别人老婆的人不是他……但老爹似乎以为他在“行侠仗义”,并没有怪他乱扔家传宝刀,这让他安心不少。“嗯。”他毕恭毕敬地聆听老爹的教诲。
“刀家‘十面埋伏’其实和一般飞刀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不同只在于两点……”刀望山开始传授他“十面埋伏”的诀窍,“真气从少海到支正,转内关,上大陵,入小天星,然后自劳宫穴出,脱手伤人。”
刀狻猊依言运转真气,“我从檀中启功,还是从丹田启功?”
刀望山伸手在他身上按着真气运行的穴道和线路,“刀家‘十面埋伏’是与寻常武功截然不同的运劲方式,自上丹田印堂引一丝真气徐徐下沉……”他的手指沿着刀狻猊的正面额头转背后一穴一穴往下按去,慢慢按到刀狻猊的腹部,然后回左臂,一步一步指点到掌心劳宫。
刀狻猊沉息运功,灵台清明,接过刀望山手里的“丽人刀”,凝神屏息,突然飞刀出手,“嚓”的一声轻响,那刀没入对墙直至刀柄,却连一丝墙粉都没有震落。
刀望山赞许地点点头,“照此练个十年八年,或许就能操纵人生死于一刀之间,此刀出,刀下是死是活,全由你随心所欲。”他本性严苛,难得对刀狻猊如此亲切,倒让他怔了一怔,只听刀望山继续说:“其实急于教你‘十面埋伏’,是刀家最近面临一件大事,你刚刚回家可能还不清楚。”
刀狻猊又是一呆,“什么事?”他还以为“神悟刀家”面临最大的事就是他老爹每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刀俊殷去钓鱼,家里常常找不到老爷这种事。
“最近半年,有人不断向‘神悟刀家’挑衅,索要偷娘甄莘莀。”刀望山淡淡地说,“她和你一道失踪,或许来人误会是你带走了她,来人武功不弱,半年前伤了我们几个家丁,一个月前,他掳走了你四弟媳姚茹烟,要我们交出甄莘莀。”他牢牢地盯着刀狻猊,“你可知偷娘甄莘莀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刀狻猊想也不想地回答。
刀望山对他的答复显然很满意,喃喃地道:“好,我就知‘神悟刀家’的弟子,绝不可能与妖女有所牵连。来人自称祝华风,名不见经传,但武功确实不弱,加上神兵‘苦寒勾’在手,你若无一手飞刀绝技可以远攻,定要伤在‘苦寒勾’寒毒之下。”
原来这就是老爹教他武功的原因,原来还是要他挽回刀家的颜面,毕竟刀家四弟媳被掳,已是震动江湖的大事!刀狻猊脸色微变,这位祝华风,赫然便是甄莘莀所说的死去的那个丈夫!
她是已嫁之身!
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却不告诉他,她告诉他她丈夫死了……
祝华风却找上门来向“神悟刀家”索要妻子。
这究竟是什么和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爹,祝华风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告诉四弟要他放心,他老婆我会帮他找回来的。”
面对儿子露出的微笑,刀望山一直都很有信心,点了点头,便负手离去。
刀狻猊凝望着满庭的花草,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沉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