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相信过他,谁也不希望他活着,即使是曾经爱过他的人……
君知……不!永琏突然凄绝地冷冷一笑——
「我从不愿伤害任何人,即使……别人曾经想尽办法致我于死。」他扫了永璋一眼,那一眼,居然让永璋不安了起来。
「我也从不愿回到这个地方,因为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欢迎我。」他的眼染上了血色,一滴眼泪划过眼眶,「是你们逼我回来!是你们逼我……流血。」
他缓缓地从床榻旁站起来,「让开!」他语气平缓地说,直视着乾隆和永璋,「有人在等我回去,我若死在这里,老天也会觉得对我不公!」
永琏的声音轻而冷,在屋里缭绕,震慑得谁也不敢动手。他笔直地向前走了一步,上百枝长枪对准了他的胸口,他每走一步,那些枪便退一步。
「拿下这妖孽!重重有赏!」乾隆震怒挥袖。
他怎么能明白呢?他永远不能明白永琏的苦痛!正如他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某些花会有毒——那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自卫啊!不需挣扎求生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师父,对不起……」永琏陡然一声厉笑,一手握住了挡住他的三枝枪头,一震手,三名侍卫被他的过脉针心法震伤,飞跌出去。
乾清宫,登时陷入了一片杀伐之中……
元宵的月很大很圆,但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吉利。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盼儿心里隐隐觉得,君知似乎是不会回来了。
外边突然喧哗了起来,她这客栈和紫禁城离得很近,听起来,是皇城里传出的声音。
「紫禁城里来了妖怪!你看那道红光!那就是妖怪驾的云……」
「胡扯!那是宫里的火把!笨蛋!你看东边的墙头,那个黑黑的一团才是妖怪,瞧他一头长发,是男还是女?」
一头长发?是男是女?
苏盼儿猛地转过头来,紫禁城的墙头与她的窗口只隔着一条朱雀大道,她的眼力素好,那墙头上一身黑衣的人长发披泄,似男似女的身段,不是君知是谁?
他……为什么变成了皇宫里的妖怪?她看见一把刀砍在君知的身上,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就自己动起来——
单手一挥,她把油灯挥到了床上,一把火顿时烧了起来,房间里易燃的被褥锦帛,立刻助长了火势。盼儿拆散头发,披上一件君知的月色外衣,接着搬起凳子,砸下一条木腿,浸了灯油后燃起火把,低头往外奔了出去。
「起火了!起火了啊!」客栈里突然有人惊声叫嚷了起来,各个客人伙计纷纷起来扑火。
有人眼尖地看见盼儿奔了出去,急忙大叫:「拦住那丫头!她放的火!」
紫禁城墙头激战的人,只见对面有栋房屋突然起火燃烧,随即人声鼎沸。元宵节大家都赏花灯去了,街上黑漆漆的,却有一个披着月色长衣,散着头发的幽灵自街头奔过,手举火把,在夜里分外显眼。
她直奔向远远的城外,客栈里的老板、伙计和客人们大声呼喝,成群地追了出来,声势反而比墙头上的还要浩大。
墙头上的激战,因这突来的插曲而顿了顿。侍卫们看不见眼前伤痕累累的人眼里突然亮起的恨——
她在引走他们的注意力、引走他们的人!他已经看见有一部分禁军,循着苏盼儿的方向追了过去。
永琏轻叱一声,突然刀光骤亮,侍卫们不知这濒死的人还能反击,仓皇接了两下,定睛再看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墙头!
盼儿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举着火把跑出去,跑了很久之后,她才感觉到夜风很凉、腿很酸,才感觉到流下来的灯油,已烫伤了她的手。
后方追赶的人离她愈来愈近,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追她,一直跑到了城门口,她才知道她放火烧了客栈,而且夜里城门封闭,她跑不掉了!
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带着兵器把她团团围住,客栈的人纷纷怒骂着把东西往她身上丢。
咚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到了她的额角,一阵晕眩后,她睁大眼睛一瞧,却是一个看热闹的小乞丐,躲在人群背后往她身上丢东西,「女疯子、女疯子!」
血自额角流了下来,很痛!但她没怎么在意,只惦念着君知不知道脱险了没有?她看见一把刀砍在他身上,不知道痛不痛?
突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她惊跳,却发现把她团团围住的官兵,纷纷举枪向她刺来,上百枝枪头,第一枝刺穿了她的右腿。火把啪的一声落地,她不知道该怎么抵挡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只有用双手蒙住了眼睛。
她就要死了吗?就要被这些长枪刺死了?
她蒙着眼睛的手,在刀枪刺下的那一瞬却又突然放了下来。她要看君知是不是真的平安了?
在上百枝利器反射的锐光中,她眯起眼睛看向城墙,仿佛那里吊着她的心、她的魂,旁观的人群也不禁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墙头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众人回过头来,那疯疯癫癫的女子已被十来枝长枪刺中,倒在血泊里,应该是不能活了,但她却仍尽力睁着眼,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没有找到,却面露喜色,过了片刻,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女疯子!放火的女疯子!
看完了一场血腥的屠戮,人群渐渐散去了,那些禁军们忙着搜索妖孽,也没空来理她。
人群散尽,她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直至黑夜瑟瑟寒风中,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悄悄地带离了那个遍地鲜血的地方。
那天眼见那场屠戮的人,后来想起来都觉得很奇怪,想了许久才发觉,当那些枪向她刺去的时候,那女疯子居然连叫也没有叫一声,而第二天一大早去看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
第六章
盼儿清醒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曲调。
睁开眼睛,吹箫人冷颜白衣,一双眼睛乌黑如墨。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白衣人冷冷地说。
「他呢?」盼儿努力睁大眼睛。
「他走了。」白衣人淡淡的说,箫声停了,「你身上的伤虽重,但都是伤在皮肉,大概休养三、五个月,就会痊愈的。」
「君知……平安吗?他也……受伤了……」盼儿虚弱地说。
「他没事。」白衣人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淡淡地说:「他没有救你。」
盼儿却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白衣人有些诧异,「你不恨他?」
「恨?」盼儿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恨?」
「你……算了,你是个傻瓜!」
「只要他平安就好!」她闭目,含笑睡去。
白衣人凝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笑了一声。
她只要那人接受她的付出就会开心了啊!她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她都不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