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一支长枪、她的一双眼睛,还有她失掉的那些快乐,他亏欠她太多,多得让他无颜说爱,无颜……苟活。
「爱新觉罗。永琏!你再不醒过来,我就一双手掐死你!盼儿被你吓疯了你知道吗?你活着害了她一双眼睛,死了还要害她一辈子吗?你给我醒过来!」说话的人语气讥诮冰冷,正是贺孤生的声音。
听到「盼儿被你吓疯了」,飘浮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魂魄,突然回归了肉体,永琏陡然睁开了眼睛。
这下贺孤生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他也只是对着昏迷的人发火,却不知道他竟然真的醒了!
「盼儿……」永琏低声说,一口气换不过来,他再度闭上眼睛。
贺孤生哼了一声:「她疯了!她打了你爹!」
永琏的神志并不十分清醒,「什……么……」
「她打了你爹,当今的乾隆皇帝。」贺孤生冷冷地说。
永琏这次是真的醒了,「她……她……」
「她为你打抱不平。」贺孤生的眸子微微暖了起来,「这样一个好丫头,我不理解你怎么能抛下她就走,而且还丢弃了她两次!两次!」
永琏低声说:「三次。」
贺孤生默然,包括这一次永琏拔匕首自裁,他一共丢弃了她三次,一点也没有错。
「但她还是只为你拼命。」
「她是个傻丫头。」永琏微微笑了,低声道:「我……我很舍不得……」
「舍不得你还是丢下她不理,她虽然单纯,但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是伤害!」贺孤生冷冷地看着他,「算你好运!我本想挖了你一双眼睛给她的眼睛陪葬。」
「你挖吧。」永琏低声说。
贺孤生冷哼:「我不挖死人的眼睛。」
永琏闭目微微一笑,只低声说:「你该挖的。」
「她会找我拼命的!」贺孤生冷冷地说:「她连你老子都敢打,嘿嘿!」
「她爱君知。」永琏缓缓地说。
「不要再说永琏不是君知,我知道你自觉亏欠她太多,但你若藉死来逃避,才是害了她,她会陪葬的!」贺孤生挖起一杓东西,塞入永琏嘴里,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爱一个女人爱到伺候情敌的地步,他做人当真失败极了!
嘴里涌进来的是苦药,永琏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贺孤生满脸不耐烦,却怕一不小心噎死了他,盼儿会和他一起死,只好耐心照顾他。
「她人呢?」永琏低声问。
「在大牢里。」贺孤生说,「她打了皇上一个耳光,然后问他:「你为什么不疼他?」」苦笑了一下,贺孤生叹息,「你老子大概被她一句话问傻了,居然找人救活了你,不让你死。」他绝口不提他也救命有功。
「为什么不让我死?」永琏继续低声问。
「因为他是你爹。」贺孤生冷冷地说,「想你死的人固然不少,想你活的人也不是没有。」
「是吗?」永琏轻声问了一句,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最多想挖了你的眼睛,不想要你的命。」贺孤生补了一句,「不要以为没有人希望你活下去。」他再挖一杓苦药塞入永琏嘴里,「这药材是你老子给的,药方是最好的大夫开的,药汤是盼儿煎的。她在牢里整天做的就是这些,别担心她,你老子并不想为难她,只不过做个形式罢了。」
「是吗?」永琏依然轻声地问。
贺孤生终于发现这个家伙,为什么能牵动那么多人的心了。光是他这句「是吗」,就带给他一种心痛的错觉,仿佛这家伙吃了许多许多苦,终于得见天日一般,让人有些鼻酸。
「她在等你,等你回品安坊。」
「品安坊……」永琏心中浮起往日画面,想到盼儿的安胎药、吴妈擅传的流言……唇角微翘,微微一笑。他能回去吗?能吗?
贺孤生的手落在他肩上,「你忍心让那个傻丫头再白等一次吗?」
永琏只是那样微笑着,没有回答。
盼儿专心在牢里煎药,那浓郁的药味薰得狱卒们头昏眼花,却不敢阻止她。
永琏是个疯子!他的女人更是个疯子!
她居然打了皇上!
那天永琏倒下之后,皇上整个人都呆了,霎时,众人只见这丫头冲了出来,几声惨嚎就像是她被剐了层皮般。本听说她是个瞎子,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看见了,劈头给了皇上一个耳光,问:「你为什么不疼他?」,简直疯得够呛,皇上被她问傻了,居然也没生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这疯丫头。
随后,虽然将她给关进了大牢,但是却嘱咐万万不可以动她一根手指,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所以,她执意要熬药给永琏吃,谁也不敢说不,只能任那种难闻之极的药味,在整个大牢里弥漫。
永琏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负我……是什么意思?盼儿一边煽火,一边苦苦思索。他还记着当年京城的事吗?那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已经快要忘记,虽然说很多人刺了她,但是她并没有觉得很疼。
而他为什么要一直记着?如果他不喜欢她被人刺杀,那就更应该快点忘记,为什么要一直记着?
我负了她一辈子,负她的情、负她的义……那十一枪本该是我受的,四年零八个月十八天来,从不曾忘……
「是我逼的吗?」她对着药壶,喃喃自语,「因为当年你没有救我,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决定有一天要为那件事而死,是吗?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救我呀!
我知道大家都欺负你,让你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你还有我,我一定会疼你,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是没有人要的小兔子,只有早早的死掉,才会让所有人开心嘛!
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快回来吧!我喜欢看见你陪在我身边……」
想着想着,盼儿一只手轻抚上唇,那天夜里的吻,依然那么热……
一阵焦味传出,大牢里的狱卒暗自叫苦连天。
这疯丫头一天不知道要烧糊多少药才甘心,那些药可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名药呢!她不好好看着药汁,却整天对着炉子发呆,有些狱卒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想把整个大牢都烧了,然后越狱?
药又糊了!盼儿怔了一怔,「狱卒大哥……」她抬起头来叫。
「来了来了,新药炉、新药材、还有上好的长白松木。」狱卒扮着一张和善的笑脸,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捧了上来,「姑娘你继续烧,继续烧,别客气。」
原来狱卒都是这样的好人!
盼儿继续煽火,眼神仍是痴痴的,满心满眼都只有她那一个永琏!
乾隆满心烦恼,永琏这个儿子,不能眼见他死,却又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那大牢里的丫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负起手,在堂内走来走去,只觉得人到了木兰府后,似乎处处不顺,以后就算木兰府盛产麒麟瑞兽、天女散花,他也万万不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