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儿从没见过君知姑娘露出这种目光,她盯着她,不自觉地退了好几步,心里的恐惧瞬间升高无数倍。
她说错什么了吗?
「以后……不要说「可怜」这两个字,好不好?」君知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随即一笑。
这一说一笑,看起来诡谲妖厉,一点都不若平时菩萨般的女子。
苏盼儿不自觉地慢慢后退,靠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惊愕而且不知所措地望着君知。
君知也退了一步,掩心的手没有放下。
他……吓着她了吗?
「郡王,虽然二阿哥看起来像是不想揭露出当年皇贵妃砍他那两刀的事情,但是,一旦这件事让皇上知道了,那么郡王和贵妃娘娘将后患无穷啊!
依卑职的意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刀砍了他了事。」永璋随身的带刀侍卫——庞胡说道。
「你当宝福是傻瓜吗?」永璋冷笑,「他冒这么大的险招咱们来,就是让咱们来砍人的?哼!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永琏是太子,对皇后忠心耿耿,也对皇上忠心耿耿。这十年,他没告诉皇后永琏依然健在,是怕皇后思子心切,露了马脚。
额娘刀砍永琏一事,宫中的太医、使女、太监、仵作,哪个没有得了额娘的好处,否则怎么可能查也不查,就把活太子弄到棺材里去?
如果皇后知晓太子未死,宫里这些做了孽的下人、我额娘,还有我,都成了她的敌人,她那娇生生的女人家,能应付得了吗?所以,宝福索性什么也不告诉她,才让她安安稳稳地过了这十三年。
这一次,宝福招了君知就是永琏,是看准了咱们需要个把柄!皇阿玛迟迟不立嫡,永璇、永镶锋芒渐露,咱们若再没有个优势,那就要输了!
永琏是皇阿玛最疼爱的阿哥!皇阿玛到如今都还惦记着他!我手里若有了永琏,至少也是个逼宫的利器!」
小小年纪,这一番话说出来,竟面目狰狞得可怕。
「宝福莫非清苦的日子过腻了,所以把永琏往咱们手里推来?」庞胡问。
「他比你聪明多了!」永璋冷笑,「他盼着我带走永琏呢!永琏手中有我,额娘便不敢奈他何!你懂不懂?」
「二阿哥不知是否有武功?若是他并无武功,要牢牢掌握,交给卑职即可。我不信我连一个软绵绵的公子哥都看不住。」
「他是否有武功我不清楚,但如果他没有三、两下底子,敢这副样貌出来混吗?」永璋继续冷笑,「他肯定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所以郡王还在观察,至今还没有下手掳人?」庞胡问。
永璋颔首,「永琏的消息千万保密,若是让别人知道了,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是。」
「把头发梳起来吧!」君知拢起盼儿的长发,轻轻地在她的头顶上挽了个发髻,并自她身后的大树上折下一枝花枝,插在了她的发上。
「别把你的心都用在我身上,好不好?你看——」君知拉着她走到花园里的水池边,水里映出两张脸儿。
「盼儿很美,不必学君知姑娘的,是不是?」
回过头,盼儿望着君知的眼眸,刹那间,似乎领悟到了一些什么。
她不必做追逐菩萨的傻子。菩萨来点化她,告诉她,她可以长大了,那一枝紫花插上头的时候,盼儿正式脱离了孩子的稚气,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自己。
静静的水潭照着两个影儿,突然之间,盼儿笑了,君知也笑了。
一切追崇羡慕的感情,都在这会心一笑之间,变成了极清极清的舒畅。
她不会再用看天上星星那样的心情去看待君知姑娘,在盼儿的心中,君知姑娘从天上的神仙,降成了地上的人,值得她去尊重、去爱戴的人!
女娃长大了!
君知一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谢……谢谢小姐。」
目送君知离开后,盼儿抬头看着满树的紫花,无比开心。
她会把刚才君知姑娘为她挽发插花、同潭照影的一幕永远留在心里。
从今以后,即使君知姑娘叫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不是因为盲目的崇拜,而是因为——
她苏盼儿这一生都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也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细微体贴的方法,去让她了解事情。
夜了,君知回到他的房间里。
今日盼儿的一句「可怜」,击破了他十三年来死寂的心!他早该不介意了,可是那骨子里皇家的傲气,却一再地不肯放过他!
他差一点就捺不住那压抑了十三年的苦,即使他知道,她所谓的「可怜」,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方才,他带领她看见她的「自我」、破解她的迷惑;可是他的迷惑、君知姑娘的迷惑,又有谁可以为他解?
支起镜子,望着镜中人柔静兼俱的身段与端正秀丽的眉目,他真的不知道这十年来扮作女儿身,究竟是让他活出了天堂,还是走入了地狱?
永琏、君知、菩萨、太子……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很可怜……像被赶走的小免子……
也许他真的还是当年那只死里逃生的小兔子,对着未知的种种恐惧簌簌发抖,却因着一点傲骨,深深地憎恨着「可怜」这两个字!
啪的一声,他按下了镜子,闭上眼睛,开口道:「是谁?出来吧!」
「二阿哥耳目灵敏,想必武功不弱。」窗外飘然而过一个黑影,「我奉盾郡王之命,来请二阿哥回宫。」来人虎背熊腰,气势勃勃,正是庞胡。
「软请不成,便要用强吗?」君知唇角微翘,算是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不敢,卑职「恭请」二阿哥回宫。」庞胡一伸手,便向镜前的纤柔身段抓来,不信这样素静的人儿,能有多大的能耐!
突地,劲风四射,震得君知桌上的镜子应声碎裂,屋内床幔飞扬,桌椅也咯咯作响。
君知翻手点穴,他的劲道并不凌厉,只是恰到好处的弹出一缕指风,破开了庞胡的铁掌,随后四两拨千斤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庞胡虽然知晓这「俏生生」的二阿哥,可能不是省油的灯,却万万没料到他会有这样敏捷的反应。他估错了二皇子的能耐,幸好,郡王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君知扣住庞胡手腕后,指间微微一痛,他抬指、扬击,套在他手指上的一个东西飞了出去,就要撞上庞胡的脖子。
庞胡闪身相避,他手腕上带有的钢刺刚才必然划破了二皇子的手指,他很有自信,只要喂在钢刺上的毒药发作,不怕二皇子不手到擒来。
才想着,突然咚的一声,庞胡应声倒下……
君知吃惊地看着站在庞胡身后的盼儿,她正高举着一块洗衣板,咬牙切齿地盯着地上的庞胡,又一板打在他的肚子上,「可恶的登徒子!小姐的闺房是你可以乱闯的吗?打死你!打死你!」
啊!这丫头是何时出现的?他居然没有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