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归和尚不答,“阿弥陀佛。”
“丹霞,是想保住他不发生哪一种变化?”
“尸变——或者鬼变——”丹霞缓缓的道,“他不是人,是尸魅啊。”
姬珥握住卷轴,眼睫微闭,“他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困境,扬名天下的覆面大将军,怎会变成尸魅?先皇以醉神玉将他镇在碧扉寺内,不仅是感恩,应当别有所图吧?”略一沉吟,他看了忘归和尚一眼,“可也是与天兆有关?”
忘归和尚依然合十,不言不语。
姬珥在武房内慢慢踱了一圈,“本朝笃信神鬼之道,六十年前开国之事,据说也有一位精通预言之术的丹人,莫非此人在六十余年前就已获知灭世天兆——这一次的天兆,丹人皆感任怀苏为万圣之灵,但他实为尸魅,既然是尸魅,便不可能拥有纯洁圣体,那众人预感中的万圣之灵究竟是谁?他为何能生得与任怀苏一模一样?”他再踱半圈,“如果——这一次的天兆在六十年前就已成型,当初的圣体就已应在任怀苏身上,而丹人为了毁坏圣体而——将他变成了尸魅?因为有不死不人之身,圣气就无法转世,它会长期盘踞在任怀苏体内,又因为他不是纯洁圣体,所以永远无法成为万圣之灵,所以怀苏不死,人间不灭?”他一双眼角微扬眼神明朗的眼睛看向忘归和尚,“是这样吗?忘归大师。”
忘归和尚叹息一声,虽不说话,却是充满凄凉之意。
姬珥知晓自己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哈哈一笑,“所以碧扉寺是想维持他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先皇将他镇在此处,是为了江山千秋万载,永世不灭。”
“姬珥,过去或许是如此,但如今情况又已不同,”丹霞突然插口,“怀苏在碧扉寺内修行多年,他的鬼气近乎消失无形,前阵子沛然圣气已将尸魅体质全然洗清,只要他佛心坚定,他依然是万圣之灵,这是灭世第二次显出征兆的原因。”
“嗯?”姬珥俊美的长眉一扬,“那就是说他这次离开碧扉寺,选择杀妻一事,倒也非有错,也是势在必行了?但是——”
“不错,他必须找到方法自毁圣气,我不知道当年的前辈使用什么方法让他变成尸魅,但必然残酷之极……”丹霞叹了口气,“尸魅是人间至恶的妖物,万万不能让他觉醒,只能期盼他心性坚定,真的能迎娶鬼女孤光,而后杀妻立罪,毁去圣体。”
“万一他在途中就已经觉醒呢?那圣体岂非也同时毁去?有何不可?”
“一旦尸魅觉醒,如怀苏……一只如当年覆面将军那样威能的尸魅,拥有不老不死之身,这人间即使不灭,又有何种办法逃脱浩劫呢?”丹霞微微一叹,“尸魅是不死的,杀生是它的天性,它能开鬼门,一旦它打开鬼门,人间又与鬼域有何不同呢?”
“阿弥陀佛,”姬珥的水晶衫在醉神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问题大了,问题大了。”
第五章01
荒山之上,月色已经消沉。
任怀苏作息已醒,他显然对方才日月精华灌顶的情形丝毫不知,一睁眼便道,“孤光。”
“孤光孤光孤光,”她冷冷的道,“一天到晚叫叫叫叫不停,有什么好叫的?”
他睁开眼睛,昨夜的篝火未息,竟然破天荒的有两个烤熟的红薯在地上,却是孤光一大早丢在火炭里的。一向只有她要他到处找肉给他吃,这还是第一次她为他准备食物,他一向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却也称了一声谢,拾起一块掰开了吃了一口。
这日是个阴天,并不见阳光。她折了根野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鞋子,“你会饿吗?”
他停下手,双目一闭,“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吃?”她问。
“食欲,世人皆有。”他答得很认真。
她哑口无言,他不知道他根本不必“吃”,他就算永远不吃也不会饿死,看他吃得这么平淡简单,若是她方才把血流霞包在红薯里面,恐怕他照样浑然不觉的吃下去。看他如此平淡的神情,几乎让人浑然忘却他杀戮的样子。
他,只要不染血,也许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一直到一百年一千年以后,直到他认识的人都老去死去,他也许才会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
而自己呢?她在想自己究竟算不算一个“人”?在一百年一千年以后,自己究竟会不会“死”?如果自己并不会死,那人间变为鬼域有什么不好呢?她为什么要救世?为什么要为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担忧害怕?眼前这个虽然不是人,他却是生平第一个对自己好的。
她斜眼看了正在打包行囊的任怀苏一眼,如果这个人即使变得残忍好杀,却依然可以对自己好的话,那灭世也没什么不好。
“任怀苏,”她突然问,“那天你说——这世间没有别人,只有你,只有我,那是什么意思?”
他很讶异的抬起头,认真的想了很久,“我曾经说过?”
她笑了笑,果然不记得了,挥了挥手,“我们——去找无爱之魂吧。”
“孤光,获得极日之珠,你果然心情颇好。”他背起行囊,那两匹马早就不知去向,而他也并没有骑马的意思。
哦!一只尸魅,也会看别人心情好不好?他知道什么叫做心情吗?她白了他一眼,“我要去南方,有一处无心谷,无心谷中有一种毒草,它结的果实就是无爱之魂。”
出了横断火山,任怀苏另买了两匹骏马,两人向南而去,自横断火山到无心谷莫约有千里之遥,即使有日行百里的骏马,也要走上十天。
但两人还没走出两天,就已经遇到了麻烦。
自横断火山到普云县的路上,有一条大河,河水汹涌澎湃,河面宽阔之极,并无桥梁通过,想要过河,必须乘坐渡船。
而如今渡船之上站着一位须发如铁的老者,双手持桨,将两人挡了下来。
“陆姑娘。”老者的声音铿锵有力,“要寻得你的行踪,花费老朽一年之功,你可还记得老朽?”
老朽?陆孤光冷眼看着船上的老者,“不记得。”
那船上的老者也不生气,淡淡的道,“老朽洪堂。”
她想了想,“原来你是洪世方洪家的人,怎么了?”她勒住马匹,“洪家花一年时间找我?我可记得没要了洪世方的命,无冤无仇的,找我做什么?”
“老朽奉少爷之命,务必带陆姑娘回去。”洪堂仍旧淡淡的道,“少爷对姑娘一片真心,自陆姑娘离去之后,少爷生了几场大病,思念不已。”
“思念不已?”她满面冷笑,“思念不已?这种话洪世方也说得出口?他要病就病死好了,与我何干?”
“少爷相思成疾,非姑娘不得救。”洪堂语调不阴不阳,平平淡淡,说出这种话来,毫无玩笑之意。
“让路!”陆孤光懒得与他废话,手中鬼扇一握,只待这老头还要挡路,她就要了他的命。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