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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罪(24)

他们是同类。

连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

屋顶突然有黑影一闪——那一闪闪得太快,她只来得及眨了眨眼,示警的声音还在喉咙里,那突袭就结束了——

一支尖锐的巨爪无声无息的从屋梁后的阴影里刺下,任怀苏分明看着门的方向,却一抬手抓住了那巨爪,巨爪力敌万钧,猛然插落,任怀苏指间剑芒闪烁,就在她眨了眨眼的瞬间,那段巨爪咯咯几声碎裂一地,只剩了半截残臂飞快的缩回屋梁后去。

她恍惚的笑了笑,任怀苏啊,仿佛怎么样也所向无敌的任怀苏啊……她感觉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顶,随即握起拳头,猛地一记往地上击落!

轰的一声巨响,神庙内砖石崩裂,地陷三寸,任怀苏往下一压,地下泥土闷声作响,又复下限一寸,就在这时,神庙四面墙壁同时坍塌,屋顶凌空砸落,气势惊人。她安然看着四周沙石土木崩飞的惨状,就算是眼前这个傻和尚,动起手来也是横扫千军啊。

砸落的屋顶在任怀苏头上三尺就砰然碎裂成千万碎石,仿佛遭遇了无形的阻碍,四面墙壁坍塌,墙壁中赫然五六支利爪挥动,一齐向两人抓来!

她看在眼里,的确是什么昆虫的利爪,只是这东西长得实在太大,已看不出本体究竟是什么,并且行动快如闪电,无声无息。任怀苏怀中抱人,挥袖横扫,疾然转身,只见气流横旋,周身剑气锐利如刀乍然圈发,那五六支古怪的利爪一齐断去,节节碎裂,空气中弥漫着怪物肢节碎裂后散发的腥味和恶臭,她轻轻地咳了一声,这气味难闻死了。

他的手臂突然微微一震,衣袖翻了上来,覆在她面上,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任怀苏再度往地下击落一拳,这一次但听“噫——”的一声怪叫,轰隆泥石翻涌,一团巨大的东西从地下窜了出来。

是什么她看不见,也不关心,反正任怀苏什么都对付得了。

身边气流旋转,沙石飞扬,但任怀苏抱着她并没有动,只听得那怪物在不住移动,震得地面不住轻微颤抖摇晃,利爪飞扬,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落在她身上,骤然听尖叫一声,怪物轰然倒下。

死了吗?她微微动了下嘴唇,可惜说不出话来。

她想问那是只什么妖物?

是蜂妖么?

不是吧?蜂妖没有这么多尖利的爪子……

覆在面上的衣袖轻轻离去,她睁着眼睛,看着另一双眼睛。

他关切的看着她,那温柔的眼神差点让她忘记这是个无心无情的假人,他不过是只尸魅。他擦去她嘴边的血,擦去她面上溅落的血点,却并不动,仍然维持着揽她入怀的姿势,站在早已土崩瓦解的神庙中心。

她很想笑——他不知道妖女是不会死的吧?他以为她伤得很重吧?他怕……他怕稍微移动手里这个人就此一睡不醒。

却不知道她非但不会死、连痛……也未必能完全感觉得到。

她只是觉得冷,这显得身旁这只尸魅的肌肤是何等温暖。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心、分明没有热血、却依然如此的热。

“孤光……”他低声呼唤。

她只对他笑。

她想他会不会觉得很可怕,因为一个仿佛即将要死的人居然会笑,居然一点都不像要死的样子,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怕的吧?

但任怀苏并没有面露惊讶之色,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柔声说,“莫怕。”

怕?她更想笑了,怕什么?

她生平哪有怕过什么?

哦……她想起来了,她怕过一样,她怕到了骨子里……

她怕……那旷古绝今、目无天下的那个东西……

那个……能把她和这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任怀苏。

腰上的血渐渐止了,她知道身上的血洞在愈合,不过过几天她就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任怀苏仍然一动不动,看他的样子仿佛以为他轻微一动她就会死。微微张了张嘴,她终于蕴足了力气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不怕。”

他微微闭上眼睛,“是我之过,让你受伤。”

她很奇怪他会道歉,过了一会儿,等她有了一点气力,才淡淡的道,“会受伤是我的错,是我不够敏捷。”

他不再说话,静静地拥着她,气息沉稳。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奇异的温度,在这短短的片刻,真像一个没能保护好妻子的男人,正为了她身上的伤而虔心忏悔、甚至为了她身上的痛而心痛不已……

真像啊……

她休息了很短的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必须补充足够的食物。而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吃肉是满足不了她的需求的,她必须饮血。

血……她的唇色惨白,全身冰冷,强烈的渴求着温热的鲜血。

但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那僵死一旁的怪物突然扬起长尾,蓦地一下,刺入了任怀苏的后背。

第七章04

他居然……没有把它打死?她诧异极了,莫非是因为动手的人是任怀苏而不是“他”,所以他手下留情,居然留了这只怪物一条性命?她诧异到想笑了——这是怎样的荒唐幼稚和怎样的一厢情愿?这是一只失了精魂的妖,无异于只会杀人的肉块,你要怜悯宽恕它么?

你在怜悯宽恕它什么?不过是你的师父或你的佛祖告诉你不可杀生,所以就这样顽固执着的做了而已吧?在你的心里……真会有怜悯或宽恕……甚至是同情那样的情绪吗?她看着那怪物的尖尾刺入他的后背,她知道他不会死,尸魅怎么会死呢?也许他发现他自己不会死以后,终于会觉得自己有一点奇怪吧?她恶狠狠地、带着冷笑的想——就像她当年发现自己不会死一样。

只不过当年……没有任何人来教导她为什么,没有人宽慰她,没有人说这是佛祖的恩惠或是妖魔的赐予,徒留她对自己深深的恐惧。

那犹如房子一般巨大的妖物似蝎非蝎、似蜂非蜂,难以形容是什么东西。任怀苏断去它许多利爪,又在它身体正中穿了一个大洞,残缺不全的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但它犹如蝎子一般的长尾深深地扎入任怀苏的后背,他并没有动,一双眼睛仍然关切的看着她。

她被他看了一会儿,那怪物的长尾扎入他后背极深,连她都感觉到那骇人的气力,他却依然不动。她莫名其妙,皱起了眉头。

他见她皱起眉头,右手轻轻按在她重伤的腰腹上,一股柔和的力量透体而过,推动她气血运行。陆孤光吓了一跳,乍然领悟——他不动是因为他还以为她重伤濒危,所以从方才便纹丝不动。

即使背后妖物濒死一击加诸在他背上,他也绝然不动。

他怕她会死。

“咯啦”一声,她听到他身体中骨骼碎裂的闷响,这大概是天地间自有“尸魅”以来,第一只被人偷袭击碎骨骼的尸魅了吧?傻和尚又在做傻事,她觉得很可笑,方才所感觉到的孤寂与恐惧突然消退了,勉力抬起头来,她在他耳边悄然道,“放手,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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