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佛罪(33)

不是他就不是他。

楚殊珍回过头来,“婆婆,你当年见过任将军么?你怎能确定,如今的任怀苏不是当初的覆面将军?”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神色尚定,“我从宫内辗转得到一本秘史,其中记载了六十余年前,因为任将军功高盖主,先皇欲削其兵权,恰逢黑旗军在荒狼野吃人求生之事暴露,皇上便请了一位术法高强的丹士来为任将军施法,诬赖他是有邪魔附体,借机请他修养,并将黑旗军一分为三。此事过后不久,任将军在家中暴毙,先皇将他厚葬于城西十里——那正是碧扉寺所在。既然碧扉寺主持怀苏大师并非常人,而是妖物,他若不是受害而死的任将军,他会是谁?”

“人化为尸魅之后,会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陆孤光淡淡地道,“而任怀苏虽不记得他是谁,但他却记得荒狼野的寒冰白雪,记得有人为他送来了人肉当饭吃。”

如婆婆缓缓地道,“他的确长得和他很像,但……”她并不说理由,“当年之事老婆子并不知情,我也不知那丹士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但当年的将军……”她微微一顿,“是生于马背,绝不松懈,永远看着前方的人。”

她年纪老了,声音松弛而沙哑,“他永远不会当个和尚。”

声音如此苍老,那言辞却坚定得有如被百年顽锈锈住的轱辘,是绝不回转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可以括号个标题(伪重生)==…………………………

第九章03

陆孤光古怪的看着她,心想这老太婆这么老了,却还记得那个人。

她心中的那个人的影子如此深刻浓郁,把他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在大半个人生之后……在自己都被岁月磨灭得毫无痕迹之后,她还记得他当初的样子。

她只相信他当初的样子,因为他死了。

她并不去想既然连她都被漫长的时间消磨得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的样子,那个已经不记得丝毫前尘往事的“人”是不是在相同的时间中拥有了别的可能呢?

陆孤光想,任怀苏是尸魅,他不记得任何往事,但他又成了一个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尸魅,被人以“人”的方式对待着、守护着……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变成了一个和当初完全不同的“人”,不同得连当初的亲人、朋友也认不出来了……

这也许并不太算是一件坏事,但对当年的亲友来说,过往的恩义情仇都已成空,唯余互相辜负、与一无所有。

“你是他什么人?”她突然问。

如婆婆眯着老眼看她,沙哑着嗓子道,“他救过我的命,曾经答应过我,封我做将军夫人。”她居然并没有隐瞒,那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展示着她人生最值得骄傲的部分,即使这么老了,也从不褪色。

陆孤光默然,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可是他到最后也没有娶你。”

如婆婆笑了笑,把包子放在床头,她不愿意谈论更多的当年,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陆孤光和楚殊珍都已知道,在这个女人的故事里,与任将军相关的最后一句,是被他逐出将军府,永不相见。

只是因为她说错了一句话。

甚至那句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错。

约誓为夫妻的男女之间,难道连一句话的宽容都不存在么?陆孤光心想这样的男人她一定不喜欢、一定要亲手害死,幸好任怀苏不这样。

楚殊珍没说什么,秀眉微蹙,陆孤光看她神色古怪,冷冰冰的问,“楚姑娘,想什么呢?”

她乍然展颜一笑,“在想——如婆婆的话能不能当真?能当得几成真?以及——”她柔声道,“等我像她这么老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个人,值得我想念?”

陆孤光面露鄙夷之色,“她不过是在做梦,从年轻一直做梦梦到老。”

楚殊珍微微一笑,“有梦可做,难道不好过一无所有么?”

任怀苏自无相观回到朝珠楼,姬珥却已不在,他静坐了一会,朝珠楼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敢去打搅。任怀苏全身便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气,他往酒楼大堂中一坐,大堂顿时肃静,人人屏息静气,就活像面前摆了尊真佛。

他静坐片刻,站起身来,转身出门。在他迈出大门的瞬间,身后一干食客不约而同吐出一口长气,又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了看东边又看了看西边,眼色微略有些茫然,他不知该往何处去。孤光逃走了,他没有即刻追上将她格杀,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杀她的方法。现在他已有了杀她的方法,却才想到不知她会在何处?

他无法估算她会身在何处,她的想法总是在变化,既没有家、也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在阴天或夜里默默地流浪,总是没有钱。也许从朝珠楼逃出去之后,她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甚至永远不再踏入茂宛城一步。

他眨了眨眼睛,该往哪里去找她?

天下之大,一人之身,如孤沙入海,无迹可寻。

“任公子。”街道对面有人含笑道,“看过来。”

任怀苏闻声望去,只见人来人往的集市街道对面,一位青色衣裙的少女盈盈而立,她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对着他晃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紧了一紧,凉了一下,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那是她的鬼扇。

青衣少女“啪”的一声打开鬼扇,就当做普通扇子一般挥了挥,笑吟吟的看着他,“跟我来。”

人影一晃,任怀苏骤然就到了她的面前,把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少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他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只扇子,你从何而来?”

好大的力气。

楚殊珍的手腕差点被他握碎,若非她是名门弟子,内力不凡,这只手早已报废了。看了任怀苏一眼,她微微一笑,“你认得这是何物?”

任怀苏不答,只问“她身在何处?”

楚殊珍多看了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几眼,那手指白皙修长,肤色惨白,只是分不出他是因为用力方才显得手指惨白,或是原本就是如此惨白。“任公子,我从孤光那里听说,你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天兆所显,人世罪恶横行,终生鬼女,鬼女将万圣之灵献入九天鼎后,人间沦灭,万鬼涌入人间。你身为万圣之灵,为破灭世之局,所以举身作恶,自愿杀妻。依照这种说辞,无论孤光对你有多好,你都是非杀她不可了?”

他仍然不答,不答就是默认。

“她当真如此该死么?”楚殊珍柔声道,“如果我有一个新的法子,不需你用杀妻来自毁圣气,也能破灭世之局,你可愿意?”

他微微一怔,她觉得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松,随后五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他极认真的看着她,十分诚挚的问,“什么方法?”

她颇有些意外,陆孤光说任怀苏是个冷心冷面无情无义没有半点人性的僵尸,但他却会多问这一句“什么方法?”这也不枉了陆孤光嫁他一场。

上一篇: 东家[民国] 下一篇: 艳骨(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