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眸,骤然只听“叮”的一声,她袖中剑弹出,他抓住她的剑刃,那剑刃在他指下从中断裂,叮当坠地。楚殊珍胸口起伏,脸上的表情却镇定得很,仿佛她从来没刺过这一剑,平静地道,“不好。”
“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他笑了笑,手指蹭了蹭她的脸,“三个月后,我再听你的回答——今日之事不要告诉陆孤光和傻和尚,否则我先杀了你父母,再杀筠书阁上下满门。”
一阵黑烟着地涌起,黑烟消散的时候,站在原地的仍是任怀苏。但楚殊珍已经知道他不是他了,这个眼神清澈的男人信念坚定,和那个看人间一眼成灰的人全不相同。
只是——这个身体是覆面将军的,方才觉醒的尸魅之魂也是覆面将军的,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呢?楚殊珍心忖——是任怀苏尚未觉醒完全——他还有一大部分没有觉醒——还是在没有觉醒的几十年来这身体中又自行生长了另一个魂魄?这可能吗?
任怀苏管他叫“傻和尚”,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方才那只充满恶意动摇人心的尸魅居然会容忍另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和他共处一个躯体?
第十章02
“楚姑娘。”任怀苏眼神平静,“你可想到了分担圣气之人?”
楚殊珍还呆呆的看着他,突然被他一问,不知怎么的脸颊微微一红,“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若是寻不到分担之人,也许从其他方面着手也是可以。”他道,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诚挚的表情,让她几乎以为这个人除了“救世”之外便什么也不会想,这和方才的人是怎样的反差啊?
这个不会思考、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任怀苏”或者才更像传说中的“尸魅”吧?她苦笑,“什么其他方面?”
“杀死鬼女,或摧毁九天鼎。”他淡淡的道。
楚殊珍越发苦笑,鬼女和九天鼎都是传说中物,虽然从道理上说也无不可,但远比找人分担圣气要渺茫得多。但看着他那张脸,她连和他辩驳的心情也没了,“也是可以。”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下,对任怀苏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
任怀苏低下头来,袖中一物滑落到他手中。
那块刻着离殇的牌子……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眼熟?
眼熟到每看一眼,心头便传来激烈的震荡,甚至近乎是一种纠缠,仿佛有什么东西逼迫着他必须一眼一眼的去看这块令牌。
看一次便是一阵动摇,他仿佛感觉到四周热了起来,仿佛能感觉到曾经映在这块令牌上的……一场熊熊大火。
火……
冲天而烧的巨大的火。
有许多人嘶吼哀嚎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全身突然都在冒汗。
身后有人慢慢打开了房门,有人虚弱无力的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任怀苏猛的回过身来,“孤光。”他还没从那场大火的幻象中摆脱,但猛的听见她的声音,便是一阵惊喜。
陆孤光扶着大门站着,她吸了任怀苏的血,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她的目光有些古怪而小心,接着咳嗽了几声,“把……令牌还给我。”
他本能的握紧了那块令牌,顿了一顿,当真递了过去。
她笨手笨脚的把令牌藏入怀里,然后对他笑了笑,“喂,你爱我吗?”
他点了点头,就如那天她强迫他说“我爱你”的时候那样温顺。
“我想到一个原谅你的办法。”她阴测测的笑,右手握着一把剑,那是楚殊珍放在床头的随身佩剑,“你刺我两剑,第一剑……咳咳……根据你自己说的,我原谅你。”她把剑对着他扔了过来,“第二剑……你挖了你自己的心,我就原谅你。”她恶毒的对着他微笑,“你不是口口声声你错了吗?你想要留在我身边,想求我原谅,你还一剑给我!做不到就给我滚!”
任怀苏接住佩剑,她看着他,这还是疯和尚,她的疯和尚……她说不出的害怕这个疯和尚就此消失,虽然他骗了她、他这么可恶可恨、满口仁义道德大爱众生,他这么假……但她总是希望他在的,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着让她恨,那才好。
永远都不要变成尸魅吧?那样……那样的话,她就连怨恨的人都没有了。她刚才在房里想通了这点,那妖孽说的没错,她是爱他的。
所以她可以原谅他。
她绝不要被任怀苏身体里那只妖孽诅咒。
绝不再给人嘲笑的机会。
任怀苏铮的一声拔出长剑,调转剑头往自己胸口刺去。陆孤光见他下手沉稳,绝无半分虚假,真的是要在他自己胸口挖出一个洞来,心里松了口气,幸好这疯和尚和她想的一模一样。接着她一扬手,鬼气飘出,啪的一声长剑断开,只断剑在胸口狠狠戳了一下,戳出一块青紫色的印记,肿得老高,任怀苏一怔,握着断剑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这是双怎样柔和真诚的眼睛,仿佛其中有多深的真情一般,“过来。”
他听话的走了过去,柔声道,“孤光……”
“闭嘴!”她抓起他手里的断剑,一下一下用力戳他胸口的淤痕,咬牙切齿的道,“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不给我死!你怎么还不给我死!”
他温柔的看着她,站着让她一下一下重戳,那淤痕很快变成伤口,随即愈合,她又戳。折腾了十几下之后,她终于没了力气,将断剑一扔,别过头去,“这算你还我的。”她冷冷的道,“但别指望我和你一起爱众生爱人世,我巴不得这人世全死光了只剩下鬼。”
他微微动了嘴角,竟是微笑了,温柔的道,“我知道。”
她脸上一红,烦躁的挥挥手,“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走过去,将她横抱起来,慢慢放回床上,柔声道,“我知道。”
她眼圈红了,“你知道什么?你这疯和尚、假人、僵尸、妖怪、变种的魔头!”
他不反驳,耐心的拉过薄被将她盖住,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和脸颊,就宛如抚摸着他的珍宝一般。她躺了一阵,一时想起又不甘心,便狠狠咬他一口,过一阵看看他苍白的脸色,又有些后悔,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又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专心致志的看着她的脸,并不离开。
第十章03
过了好一阵子,他的目光微微挪动了一下,突然看见被褥的一角下压着一块眼熟的东西,取了出来,却又是一块离殇令。他眉头微蹙,他记得这块令牌从陆孤光手里砸了出来,打中他的眉心,之后再记得的时候便是他站在门外,这块令牌从衣袖里掉了出来,然后他交给了孤光,孤光又把它收入了怀里。
——那现在压在被褥下的又是何物?
他越发皱起了眉头,他依稀记得这块东西在他身边很久了,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东西从哪里来,又是作何用处?细看这块在被褥下出现的令牌,令牌冰凉沉重,上面刻画的字迹虽经岁月而不朽,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这的确是他一直放在身边的那块令牌,绝非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