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平静了。
龙焰扑来,任怀苏平静以对,姿态不变,毫无逃离之意。
“啪”的一声,一物比龙焰更快扑到了他身上,他被扑得踉跄一晃,随即炽热的龙焰淹没了他,身前的东西散开一种月光似的奇异的光晕,阻拦住身后的火焰,随即伸手探入他怀里,从衣袋深处摸出一个黑色绣袋,打开绣袋,里面一物荧光闪闪,身周热气大减。任怀苏皱眉看着扑来的人,她已化作人形,正是陆孤光,“做什么?”
“极日之珠,可抗烈火。”她答非所问。
“我是问你,你扑来做什么?”
“因为你……是他的身体。”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有点理所当然,“我想……留一点回忆。”
“回忆?”他低笑了一声,笑声在烈焰浓云中回荡,四周仿佛广无边际,“追寻回忆能让你快乐吗?”
“不能。”她淡淡地答。
“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并且是永生永世,绝无止境的一无所有。”他用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微笑,“‘他’骗你害你、杀你——你不觉得伤痛难过、不感觉到后悔吗?回忆他?为什么要回忆他?‘他’让你错放了感情,让你失去爱第二次的勇气和热情,记着他,你漫长的以后会不平静。”
“我喜欢他,高兴记着他。”她的语气越发冷淡,那言下之意就是你管不着。
他不置可否,看起来也不生气,只是似乎吹了口气,“与其追求孤独的记忆,为什么不寻求一个终结呢?你珍惜的东西早已支离破碎,永远不可能回来,记着、想着、等着……又能如何?不如与我一起,到此为止,岂不甚好?”
她不说话,他双手缓缓扣在她腰间,往前一步,轻轻地向龙焰走去。
四周烈焰滚滚,极日之珠在急剧消耗,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又一声龙鸣响起,在金龙集中精力喷火,意图烧死任怀苏和陆孤光的时候,沈旃檀控制的那头怪龙随着一声龙鸣,龙头上的犄角终于撞上了金龙胸口,犄角插入逆鳞。金龙狂呼盘旋,昂首而起,风云变色,瞬间红日消失,天空灰暗,仿若夜之将临。
陆孤光眨了眨眼,尚未明白他要做什么?突然间只见任怀苏眉心那旋转的黑洞慢慢扩大,骤然间在他身上至上而下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裂缝纵横半天之长,打开如邪天之目,其内万鬼齐呼,骷髅呻吟,鬼气如烟般飘散而出,绘成道道鬼爪。
鬼门!
她大吃一惊,任怀苏居然以身为介,在金龙面前打开鬼门!
果然鬼门一开,那其中冲天的鬼气立刻吸引了金龙,它几乎毫不犹豫的对着鬼门喷出龙焰,拖着重伤之躯,龙吟长啸,冲入了鬼门之中!
天空半阴半阳,一半天空充斥了阴森鬼气,骷髅黑影,一半天空充斥着金龙紫金之气,似紫非紫,似蓝非蓝,骤然撞击之后,是金光尽敛,龙气消失,而鬼门也瞬间消失,空中宛若什么也不曾出现过。
连任怀苏的影子都不复存在。
陆孤光振翼对着鬼门的方向飞去,天色逐渐恢复幽暗,星光点点亮起,夜风清凉,带着余烬的淡淡焦味,自鼻端掠过,不见方才异象的丝毫痕迹。
往下望去,茂宛城内处处浓烟滚滚,房屋不知倾塌了多少,不计其数的山头起火,远近皆是,虽然金龙已然进了鬼门,但龙焰余威仍在,半空之中虽然不闻悲号之声,却可想而知地上的悲苦。她环目四顾,不见任怀苏的身影,尸魅能开鬼门,开了鬼门之后呢?
他还会在吗?
还会回来吗?
或许是会的,他说“等我下次到来之时”,那就是说他不会死。
她又想真可笑,尸魅永远不会死,就算毁坏了它的躯体,只要有残肢存在,它就能复生,除非像龙焰那样,能将他烧得灰飞烟灭,否则他永远不会死……
为什么要考虑他会不会死呢?她想即使他回来了,即使他仍是原来那副样子,如果那具躯体不再是当初和她相依相偎的那具,如果那只是周而复始的一个形状,那个形状甚至无法回忆与她相拥的温度,也无法解释为何能以那样神情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无法回答为何能够下得了手杀她……
这样的任怀苏,她可愿意亲近?
可还会拼了命去守住他那个形状么?
思来……只有无尽的寒意。
傻和尚终是永远不在了,没有人能和她一起回忆,她曾恨过怨过,为什么能做得下决定下得了手骗她两次杀她两次?但后来她发现即使杀她两次也是好的,因为要杀她的那个人总是信念坚定,总是以为杀了她就能挽救一切,总是因为想要自我牺牲和守护一切而动手。
总是笨和傻的相信他这样那样的忍耐了牺牲了犯罪了杀人了,就能拯救一切。
其实谁需要谁拯救呢?就算你不在了,也总还是有别人能做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事。
她默默地自天而下,你若知道你的出现到消亡从来只是沈旃檀精心筹划的阴谋,只是他保全自己吞食天下的筹码和铺垫,你绝然会设法自尽吧?
世无一人可全功,却由一人可乱世。
沈旃檀毫无疑问就是那堪比灭世天兆的乱世枭雄。
陆孤光落到地上,地上仍是那些血肉模糊的长蛇,目光掠过,也不知被她斩为两端的碧蛇落在哪里,抬起头来,注视着地上已经化为佝偻老者的沈旃檀。
她留意到,他的胸膛尚在起伏。
难道竟是回魂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站在他身边。
沈旃檀满脸皱纹,满头花白,枯瘦的五指颤巍巍的向她伸了过来,喉头蠕动,仿佛想向她说句什么。他的妖力在于金龙之战中差不多消耗殆尽,又被她从高空打落,勉强回魂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这具身躯又已老朽至极,现在便是一个路人也能一棍将他打死,更不必说什么君临天下气吞山河。
她淡淡的看着他,“你还没死?”
他的目中透出极强的光芒,身躯和魂魄虽已苍老无力,心却仍然不死,仍透露着断然不甘的亮光。
“你说你要阻止他,结果无能做到。”她淡淡的道,“最终阻止他的是他自己,不是你。”
他咽喉发出咯咯之声,目中是极强烈的不甘愿和义愤。
“别说那条龙是你伤的,就算你伤了那条龙,它照样可以吞了你、吞了我、吞了任怀苏,照样能毁灭它所过之处。”她看着他的眼睛,冷冷的道,“所以你一点功劳也没有。”
他的目光越发刺眼起来,五指向她张开,仿佛急欲抓住一点什么,全身颤抖。
“哈,你心比天高,做尽了阴毒的事,机关算尽,泯灭良知,一步一步算来和得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她缓缓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足尖试图去踩他的左手,一足踏下,慢慢用力,“你恨任怀苏,因为他曾拥有你所梦想的一切,名声、威望、地位、权力。你总是忍不住要害他……舍不得一刀杀他……你总要他生不如死……可惜到最后无论为妖为鬼,你仍然比不过他——你连那条龙都收拾不了,何谈君临天下?你如何面对你飞贴请来的天下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