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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罪(74)

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饿,什么是好吃。

老者很快吃完了包子,趁着洪羌没注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拄着根拐杖,踉踉跄跄的往西行去。

最西之处,有山名曰素华。

素华山巅传闻有有异兽名为“韶华”,食“韶华”之心,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但这“韶华”异兽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世上无人知晓,自这传闻出现至今,只怕从没有人当真吃过这种异兽的心,更没有人当真返老还童,青春不老。

有一人正在山下的小树林里瑟瑟发抖,这人枯瘦异常,满脸皱纹,看起来已经极老,却是孤身一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抱着自己发抖。他身上穿着几件衣服,乱七八糟的套在一起,有的宽有的长,都是破烂不堪,显然不知是何处偷来的。虽然穿着几件衣服,他却仍是发抖,显得很冷。

虽是很冷,他却仍坐在溪边,他其实已经坐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向着溪水里看了一眼。

平静的溪面上如实映出一张衰老丑陋的面容,眼睛被皱纹遮挡得几乎看不见了,眉心的红色额纹已经全部消失,只余浅淡的一点红。

这人是谁?

这丑陋至极的怪物是谁?

是谁——是谁害得他如此?

他的手在发抖,抓起一块溪边的石子,狠狠地向水面砸去,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水中的轮廓聚散变形,宛如狞笑。

“啪啦”一声,又有石子落在水中,他抬起头来,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娃娃从小溪对面钻了出来,招呼道,“老爷爷,你也在玩水吗?”

老爷爷?他怔了一怔,目中杀机顿起,抓起石子就往娃娃的头上砸去。

小娃娃欢呼一声,扑了过来,从溪水里捞起卵石沙砾也砸了过来,当老爷爷和他们玩呢。

老者身上被两个娃娃砸中许多下,身体衰败之余,忍不住咳嗽起来。两个娃娃吓了一跳,把他扶了起来,“老爷爷你怎么了?”

想不到……竟有一日……他连两个小娃娃都斗不过……老者剧烈的咳嗽,喘不过起来。两个娃娃一个推一个拖,把他从水边拖了出来,“老爷爷玩到生病啦,到我们家去吧,我叫娘亲给你看病。”

看病?

老者微微一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为人看病,不过那是因为……哈哈哈……世上竟有不问缘由,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么?

呸!都是别有用心!都是别有用心!无论是……多好欺骗多么相信你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害你的利器!

他思索得很慢,两个娃娃的家却住得很近,不过二三十步的功夫,已被拖到了一处草屋之外。

一位温婉的女子正坐在门口晾晒采来的草药,眼见两个孩子拖了个垂死的老人过来,大吃一惊,站了起来,“你们做什么?快把老人家放开!”

“老爷爷和我们玩水,然后生病了。”

“让我看看。”女子无暇责骂孩子怎能和这么年迈的人玩水,先把老者扶了起来,看了一番,“这位老人家风寒在身,口不能言,怎么能和你们玩水?真是胡闹!”

“娘亲,你把老爷爷治好好不好?”

女子思索片刻,“这位老人家的病症十分复杂,娘这里缺了几样药材,这就写张药方,让你们去镇上买。”她取了笔墨出来书写,刚写下一字,毛笔突然被老者抢了过去。她吓了一跳,只见那老者颤颤巍巍的在纸上写下“此山可有‘韶华’?”

看不出这老人家虽然衰老病重,字迹却依然端正俊逸,手虽然不稳,字却依旧挺拔,女子微笑道,“山上的确有‘韶华’异兽,不过只得一只,‘韶华’有数百年之岁数,百年才得一子,行动如飞,极难捕捉。但现在山上那只‘韶华’已经被人捉去了,为民除了一大害……”

她还没说完,那老者急急抓住她的手,匆匆写道,“被谁捉去了?”

女子奇怪的看着他,“‘韶华’是一种喜爱啃食药材的异兽,专吃山上珍贵药材,是我们药农的大害,就在前日,一位姓陆的姑娘来到山上,当即就把那头害兽抓走了。”

“陆孤光?”老者继续写道。

女子点了点头,奇道,“老人家认识陆姑娘?”

老者紧紧握住毛笔,像要把毛笔握碎,又像要生吞了眼前这张纸,“她现在何处?”

“陆姑娘居无定所,昨日已向凝碧山去了。”

十七云外飞白鹤

凝碧山,山峦绵延百里之遥,山势不高,十分徐缓,然而林木茂密,人迹罕至。

素华山盛产奇药,而与它毗邻的凝碧山峦却少有药材,也不知是地气有失,或是藤蔓矮树过于茂密,常人难以深入,故而不得其中珍宝。

自素华山下来的佝偻老者慢慢走到凝碧山前的一条小路路口,遥望着眼前的密林,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想了许久,他似乎有所犹豫,终还是拄着木杖,摇摇晃晃的走入山径。

凝碧山的林木都属于矮树,叶子细小,枝干甚多,之间缠绕许多藤蔓,如无物开路,根本走不进去。这条山径也是许久之前旁人走过留下的,又已长满了杂草与藤萝。

“咳咳咳……”老者捂着胸口咳嗽,他已经受过素华山上药娘的诊治,又吃了几日热饭,身体有所好转,但药娘直言他身中寒毒,年纪老迈,血脉有所缺失,导致肢体行动困难,口不能言,只怕难以再得长寿。她的意思是请老人家寻一处地方静养,就此安度晚年,反正他年纪也大,虽然寒毒难解,却也不算短命了。

但他还是走了。

沿着山径慢慢走了一里路,四面八方已全是密林,鸟鸣清脆,他知道路途遥远,所以起的很早,此时仍是清晨,两侧树木鲜嫩的细叶上悬有蛛网,蛛网上挂着点点露水,晶莹澄澈。他极慢的走着,偶尔一个踉跄,扶住身侧的一棵小树,枝叶一阵摇晃,露水洒落一身。

一阵沁凉。

入手如冰。

却是清洌彻骨。

他抖了抖衣裳,慢慢的往前走。

慢慢的走着,慢慢的就挺直了背,再过一会,又因为疲乏而佝偻。

前面不远处有嘤嘤的叫声,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木然的走过去,那声音嘤嘤的哭着,仿佛幼小又惶恐,老者走出去很远了,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左侧的树丛。

那是个很小的毛团,圈圈的花纹,伏在杂草丛里咿咿呀呀的哭。

他木然看了一眼,又往前走。

小兽的哭声一点点飘远。

他往前走了很久,午饭也并没有吃,走到黄昏时分,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并不是山中深处,而是一个颇大的池塘。

前面再也没有路了,他在池塘边默默坐了一会儿,洗了把脸,喝了口水,又拄着木杖默默的走了回来。

天色渐渐地沉了,身周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山中无灯火,一切都是黑暗。

他哆嗦着扎了火把,点燃了举在手里,慢慢的往回走。

月光透不过密林,身边只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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