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古怪的看着苦渡,苦渡一件僧衣被她撕破数处,已是不成形状,只得站起,“阿弥陀佛,施主自便,贫僧……”
“痛吗?”她问。
苦渡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他摇头。
她冷冷的看着他,看了好长一段时间,苦渡纹丝不动。
“这怪翼什么时候会再长出来?”她的视线慢慢移向他背后,一个念头升起,让她觉得有趣。
“每年八月。”苦渡道。
她歪了歪头,“以后每年八月,这对怪翼,让我来斩。”
苦渡眼色平静,“亦可。”
她倒是奇怪了,“亦可?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砍你的怪翼?凭什么砍你的怪翼?”
苦渡眼帘微阖,“阿弥陀佛。”
他居然不回答?陆孤光怒从心起,一把又向他胸口抓去,只是这次苦渡闪身躲避,飘出去甚远,又合十道,“阿弥陀佛,背生此翼,必当受斩,是何人来斩有何不同呢?”
陆孤光越发盛怒,冷冷的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方有资格斩你的怪翼,你听好了,这双翅膀是我的,你若让别人碰它一下,我让你生不如死!包括你自己在内!每年八月,我定要来亲手砍你的怪翼!”
“随施主之意。”苦渡语气平静,陆孤光蓦地忆起当这人还是“任怀苏”的时候,时不时那句“姑娘说得有理”,那时候,那人虽然眼神温柔,举止体贴,其实内心也不过就如眼前这个人一样,是根本无动于衷的吧?一股恼恨涌上心头,她盘算着要如何折磨这人方能解恨,这人虽然不是沈旃檀,却一样的看起来可恶可恨,沈旃檀骗了她一百多年,哪有……哪有这样投胎转世就能算了?
主意既定,她看苦渡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替死鬼,接着左看右看,在这佛堂里寻觅着什么……
苦渡被她看得有些战栗,他……前世一无所有,即使已拼尽全力去努力,到死……也一无所有,他悟了放弃了,今世立意赎罪,更是双手空空,孑然一身,心外无物,心内也……空无一物。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中意的猎物,仿佛真是有价值的一般,这种感觉竟令他畏缩了。
不管放弃什么,怎样去努力都会失望,这一世他不愿做那些妄想,也不愿有所期待,更不愿如前世那般……做尽一切、万般自负……直到无可挽回、走到最终一步才明白……那些他以为拥有的皆是虚幻,皆是妄念……
怀有妄念,相信自己万知万能,终能实现,终究会有什么归自己所有……那样的自负……实在……可悲可笑。
绝不能再有。
“啪”的一声,陆孤光拍了下手,似乎想到了什么令她满意的主意。只见她端详着佛堂里垂挂的绣满经文的宝帐,抬起手来,重重一把将宝帐扯了下来,沉重的宝帐垂落下地,发出声响。苦渡吃了一惊,“施主住手,佛门要物,不得轻毁。”
“你闭嘴!”陆孤光不耐烦的道,她徒手将厚实的宝帐撕成布条,苦渡阻拦不得,又见她很快将那些布条打成了一张大网,他越发茫然。突然间陆孤光把宝帐撕成的大网往他头上一兜,就如网鱼一般,把他整个人兜在网中,扛上肩头,往外就走。
苦渡尚未明白,人已在半空中,终是大吃一惊,在网中挣扎起来,“施主,如此不妥,还请将苦渡放下。”
“闭嘴!”她听着他软弱的言辞,十分厌烦,这张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声音,从熟悉的嘴唇里说出如此无力的话,想着这人原先是如何可恶可恨,如何狠毒狡诈,未免越想越是生气,提起那张“网”,她双翼展开,往来处飞去。
苦渡见她展翼,拖着自己离地而起,已知她主意拿定,非要把自己带走。她素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这般活生生掳走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他欲要流水无痕,无物无我,却又想着她的确就是这般任性,过了百年依然如此,没有人改变她,真是件好事。
心绪波动,他被她莫名其妙的兜在网中,背负到半空之中,在陆孤光看不到的地方,连他自己都未曾感觉到自己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其实并不当真惊讶着恼。
第二十一章一抔□曼
忘夕峰。{21中文网提供阅读}
忘夕峰顶的石屋已然没有百年前那般坚固,坚固的缝隙里积累了尘土,而尘土中生出花草,细细碎碎的茂盛着。
陆孤光将人提起,扔在床上,瞬间布下法阵,将苦渡困在三尺方圆之内,一踏出这范围便会受她鬼气所震,送回原位。
布下法阵之后,陆孤光回头便走,双翼打开,凌空飞去。
扔下苦渡一个人。
她断定这投胎转世后只会吃斋念佛的和尚无法离开她的法阵,这长得和沈旃檀一模一样的怪胎必定就是上天留给她复仇的东西,沈旃檀害她骗她,让她这么多年都无法平静,让她想着他恨着他等着他,总是揣测着他到底对她是好是坏,而他投胎转世后就想这般算了吗?
绝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就算有一天她看开了淡泊了,能不计较了,她也要把他插在她心里的那根金针□,狠狠插回他身上去,让他尝一辈子既恨又痛的滋味。
陆孤光飞走了。
苦渡站在屋里,这法阵他认识,区区四象阵,只不过陆孤光如今法力远胜于他,她布下的法阵他自然是解不开的。流目四顾,熟悉的桌椅,简陋的床榻,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他眼帘微阖,想要念一声“阿弥陀佛”,却终是说不出口。
他必须记住,他是苦渡,不是沈旃檀。
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跳到桌上,歪着头看着他,他露出温和平静的微笑,伸出手来。那只拖着长耳朵的小东西往前一蹦,意图跳到他手上,却撞在陆孤光的法阵上,发出一连串伊呀呀呀的小声音,逃出去远远的躲在墙角,把自己趴成一小团毛。
苦渡轻叹了一声。
那一小团毛在墙角站了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好像还认识他,可怜兮兮的等他过来一样。
陆孤光振翼直飞,她去看看那个巨茧如何了,飞到半途,远远的还没看到茧的影子,就看到金光迸射,前面金灿灿的仿佛升起了一座宫殿一般。她咦了一声,才发现原来那如山如剑的金光不是宫殿,而是有二十多个人盘膝悬空坐在空中,合十念咒,道道金光从各人背后射出,而在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金光阵中,正是那个疑似龙形的巨茧。
老和尚果然有两下子。陆孤光已经认出,这就是白骨堂的那些和尚们,只是这些和尚不会飞,怎么能坐在半空中呢?目光一掠,她就在和尚旁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那人紫衣白发,道袖飞扬,百年以来除了头发变白之外,竟似没有半点改变。正是他站在阵外,却有一柄法剑凌空盘旋,控制着金光的方向,万道金光自和尚背后射出,集中到法剑剑尖,一同射向浓黑的龙茧。
只可惜,这气势虽然排山倒海,那巨茧依然是巨茧,鬼气依然是鬼气,不见丝毫动静,也看不出它受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