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落在地板上的目光顺着一双棕色的登山鞋,一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淡蓝的衬衫半敞,落到半蓬的亚麻色碎发下那张礼貌的笑脸上。
脑袋中依次冒出:帅哥,很年轻的帅哥,很年轻笑起来很阳光的帅哥,很年轻的、笑起来很阳光并且气质干净手指修长宽肩细腰绝对有4块以上腹肌的帅哥……
打住无休止打量下去的欲望,我笑笑,把放在那个座位上的背包拖过来,放在旁边另一个空位上,伸手作了一个手势:“请坐。”
帅哥笑了一下,看一眼除了我这里之外,两排都空着座位,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太拘泥座位号码了,露齿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行李,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眼扫到他手里不小的相机包,笑了笑:“专业?”
“票友。”他笑了起来,浅褐的眼睛眯起来,深邃之外更多的是明朗,“你好,我叫舒桐,舒展的舒,梧桐的桐,要到D城去,旅途愉快。”
灿烂耀眼抵过地中海的阳光,这阵势叫我怎么抵抗得了,笑着先伸出手去:“李黍离,木子李,彼黍离离的黍离,也是到D城去,相处愉快。”
“好名字,”伸手和我轻轻相握,他低头微笑,“很高兴认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程寒暮给的名字,这么彷徨凄清的意境,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的说好。
“谢谢。”我笑着道谢。
原本空荡的车厢进来了不少旅客,对面坐上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夫妇,奶瓶和零食堆满桌子,大包的行李塞在座位之间。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如果是从来没有乘火车旅行过的人,可能还会对这种交通工具产生过幻想,比如我,我从小就一直认为火车轨道的尽头一定会是一个花园一样美丽的地方。
可惜程寒暮绝对不会挤火车,他连机票,都不买头等舱之外的。
所以我平生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十八岁那年拿着通知书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扛着三十多公斤重的行李,一个人挤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途中赶上列车换车厢打乱了座号,我从一节车厢上扛着东西慌慌张张的跑下来,再接着跑上另一节车厢,在车厢的连接处蹲了六个小时。那之后半年,我一想到火车厕所里那种潮潮的腥臊味道,就想吐。
可能是想到了不愉快的经历,我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皱起来。
“我们换一下座位吧。”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低沉声音,舒桐站起来,笑着看我。
我愣了一下:由于那包塞在桌子底下的东西,我的这个位置已经根本伸不开腿了,坐在这里久了,一定挤得脚麻。反倒是舒桐那里,要宽敞舒服很多。
“我比较喜欢坐在窗子边。”舒桐笑着补充了一下。
“好的。”我也笑起来,站起来和他换座位。
“对了,”坐好了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晃晃,“现在是旅游季节,D城的酒店很紧张,我有熟人在那里,要不要我先帮你订个房间?”
“万分感谢。”舒桐笑。
接下来十分自然的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开始攀谈。最后索性在下了火车之后,又一起买了去D城的大巴票。
短短的旅途里,也能相互了解很多东西。晚上一同到宾馆住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舒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这次来D城的目的是休假放松,顺便拍一拍D城风景区著名的红叶。舒桐也知道了我是个小私人侦探,那个我所谓的在D城的熟人,就是一个我曾经的顾客,只是那个顾客碰巧就是我们住的这家四星级宾馆的总经理而已。
第4章
“黍离!黍离!”
……
那是十三岁的时候,程寒暮从学校追里出来,一路跑着叫我。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谁没有一点自以为是的骄傲?
当时正上初二,课间操后趴在课桌上打盹,被恰好进班的班主任看到,训斥了两句,于是就愤怒了。认为非上课时间他管什么,拍桌子跟老师就扛上了。吵了几句之后,索性潇洒的拂袖而去,还挺英雄得把教室的门摔得山响。
结果很自然的,被停课,勒令叫家长。
只觉得委屈,凭什么我连在自己的课桌上趴一趴的权利都没有,还是在下课时间。
而且班主任说的话实在难听,开口就是一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校服还穿不整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就算脸皮厚,我可是个女生!
等程寒暮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教导室里关了快2个小时了,拧劲儿上来了,死活不写检查。
班主任开始还气得脸通红,后来居然哭笑不得起来,一圈老师围着我一个人,个个一脸无可奈何,我只坐在教导室正中的凳子上翻白眼。
正僵着,外面传来喧哗,教导室的门打开,程寒暮和校长一边谈着话,一边互相让着走了进来。
程寒暮还是一身不变的银黑色西装,声音低沉,虽然带着微笑,眉宇间却依旧是冷的。
除了初见的那次,第一次看到他之后这么激动,我立刻就站起来,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
程寒暮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抬头向校长笑着:“黍离这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我一下愣住,见到他,以为总算有人替我主持正义,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校长是个一贯和善的老教育工作者,笑:“小程客气了,孩子们嘛,都是这样。”说着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头顶,“黍离也不要太淘气了,要不然你舅舅身体不好,还总风风火火的往咱们学校跑,还不把他累坏了?”程寒暮在户口本上,身份是我的舅舅。
也许是因为老校长和蔼的声音,我瞬间红了眼眶。
程寒暮也不低头看我:“还不快点向老师道歉。”语调冷,还带着责备。
本以为就算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对,他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谁知道他却不分青红皂白的让我道歉。
眼泪就要下来,我却扬起了头:“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程寒暮只是微微皱了眉,随即冷冷地重复:“道歉。”
四周老师们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脸上,我只觉得羞耻到死,狠狠瞪着前方,毫不犹豫甩开他的胳膊,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从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冲到校门口,还是不停下。
我也没想过要跑到哪里去,只是想着跑越远越好。
边跑,还边忍不住想,谁会来追我?
程寒暮大概是不会了,他连走路都不怎么快,每次都是那种轻轻缓缓的步伐,脾气急躁一点的人散步,也比他走得快。
跑了一会儿我就刻意放慢脚步,竟然听到后面有一个跟得不远的脚步声。
见到我的脚步慢下来,那个人开始叫,是程寒暮的声音:“黍离!黍离!黍离……”
我没回头,咬牙又加快速度往前冲一段,接着才停下来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