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平浓眉一挑,"沈复在湘州有家室?"
"只是猜测罢了。莲儿在那边有亲。不管怎样接入都来总是没错。还要快。"妫语心里也不确定,只是由着沈显与沈复的名字,或许还有那句"早早离家谋生",是多年不曾回来的儿子,却连音信也全无。且老母为何对此平淡视之?是理应如此么?
"是。"项平见女皇神色,知道此事必是有七分可疑了。但依沈复的手段,要查恐怕很难,"皇上......"
"我明白。你尽快把人送入都找一处安顿便是,若查不出,冒一冒也是成的。"
"是。臣这就去办。"
"还有件事。"妫语看着图轴上的滇云、安平二府,"西王与青王可有什么动向?"
项平斟酌了下,"近日往来通的信函较多。南王世子一死,西王与青王似乎会重新定计。"
"重新定计?我看他们是想议和吧?"妫语冷哼一声,"挟胜要胁总是得利大些。"
一听此话,项平浓眉微锁,"西部胡将军处恐要吃紧了。"
妫语一怔,缓缓吸了口气,"项平,让羽州一带军马速援瀛州,你快去安排让人上折。闻家孙家都行,万不能让麟王动一动......还有平执原,速发公函让他严加防范。"
项平一记寒战,立时下去准备了。兵贵神速,若让麟王先走一招,那便是全盘皆输。打了半年多的仗,财力、物力付诸东流不说,到时麟王入关,朝局必定动荡。
原来那麟王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老谋深算哪!
五月初一夜,西南捷报传入朝堂,孙须将军在临潢大败南王世子齐雷恒。于四月廿九夜,南军投降,并带来齐雷恒首级,孙府上下看到这张捷报,不由喜形于色。
"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孙业环喝了口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孙预也淡淡一笑,孙业成、孙业清更是心情畅快,惟有孙老太爷一笑后面容上侵入一丝深忧。
"预儿,局势到此时是真正紧要了。要么天下太平,要么改朝换代。"
众人一听都是大惊,孙预首先沉默下来,前后细细想了想,神色上已带沉重。
"世子一死,南王虽不足惧,但须儿大胜之下难免心骄,而南王却势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也是凶险哪。"孙业清看了看众人,"不如我速发函给须儿。"
"不只须儿,还有胡前、陈纪章与常玄成,滇云安平想要活命势必投降,而降得是乘胜来降才有用。西边恐会吃紧了。"孙冒庐一搁茶碗,"最怕的还不在西边,而在北边。"
"麟王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乘着双方兵力消耗得差不多,而藩兵又不能掉以轻心之时,派兵南下。成了事,自是改朝换代。不成事也是入关勤王,挟天子以令诸候。"孙预咬牙道,这个老奸巨滑的麟王!
"啊......"孙业清手中茶碗几拿不住,脑中忽然想到事,"我想起来了,今早兵部还上了道折子。说是要加兵瀛州,以防不测。我还没交给你呢。"
一听这话,其他人又是一怔,"是谁上的?"好快的动作啊。
"光禄大夫岳穹。"
孙预眸光一沉,"三叔,将折子给我,我立即进宫。"
"嗯,兵贵神速。快去吧。"孙业清连忙翻出折子交给孙预。
孙预接过,立时吩咐下人备车,匆匆披上朝服便出门而去。
他一走,孙府其他人也一时不敢休息,都沉默着各想心事,气氛紧张得让奉茶的小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时辰后,书房外有了动静。孙预回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孙业清连忙问。
孙预神色有些古怪,"八百里加急,已发出去了。"
知子莫若父,孙业环首先看出了些不对劲,"预儿,有什么不妥么?"
孙预抿了抿唇,想起女皇见到他上折子时松了口气的神情,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怀疑,"皇上......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折子。"
"等着上折?"孙冒庐眯细了眼,语气听来有些震惊。
孙 业环心中一悸,连忙垂下脸。皇上当然会等这个折子,自那日探府之后,他便已清楚。皇上能提出归政,势必已在朝中做好了准备。只是,他不知道连岳穹这样的人 物也是皇上的人。视岳穹的才智为人,应是万不会与闻家牵扯过多的。闻氏父子并不是好的主子,好大喜功,志大才疏,且刚愎自用,紧要关头却又胆小懦弱,当断 不断。为什么岳穹竟会替女皇做事?
......不对。孙业环眉宇微紧,岳穹似乎并未让闻家捞上一点好处。若是闻党中人,料知战事,必会派人与闻诚联 络,这折该由闻诚来投才是皆大欢喜,功劳占尽,于岳穹也才是长远打算。但此刻,由岳穹匆匆上折,紧跟捷报之后,显是仓促中下的决断,且直投在兵部,公事公 办。如此说来,岳穹似乎只与女皇有关联,而并非闻家。莫非......孙业环暗抽一口冷气,女皇亲政,并非为了闻家。看来先皇还真是选对了人。这位女皇说不好比圣 祖还略胜一畴呢!
既如此,那孙氏还政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孙业环想至此处,悬了大半年的心才悄悄定下。
孙预、孙冒庐看得明白,也不说破,只在心中怀疑,面上仍是风雨不动。
"二弟,须儿的信还得你来写。"孙业环回过神立时安排开来,虽说他已不在其位,但于军务上毕竟是早就娴熟了的。"三弟,你速发信给陈纪章,滇云与安平务求必胜。"
"好。"
五月初九,项平领了一老妇与年轻人由偏门悄悄入了净月庵的"小禅院",入了东厢,果见一绮罗华衫的绝色少女端坐着,身旁一名侍女正将一碗清茶奉上。
"参见皇上,人已到了。"项平行了礼,转头看向门外。
妫语点点头,"莲儿,将两人请上堂来。"
"是。"莲儿福了福,便往门外走。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皇上早上便说的要让她见见的是什么人?才跨出门槛,就愕住了。莲儿望着近来日夜挂记的两张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直觉得满心满腔都涌上一股极热烫的激动,呛得让人忍不住浑身都要抖起来。
"娘......二哥......"
来的两人也是大大地怔住了,只听老妇抖着唇,推开扶着她的年轻人的手,跨上两步,"小......小莲......"一双布满皱纹的枯瘦的手颤着抚上莲儿的脸。
莲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老妇人怀中。泣声中一句"娘"却是唤得清晰异常。年轻人在旁也是捂着嘴偷抹着泪,口中轻唤"莲妹子"。
"小莲......小莲......娘找了你七八年哪,原不指望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妇人语声哽在喉间。
屋内的妫语微喘着气,纤指死死地抓着红木椅子的扶手,青白一片的脸上,唇被狠狠地咬着,仿佛强忍着什么痛楚。
事隔多年,在乍见亲情场面的时刻,她仍是抑止不住。满心的悲凄绝望。莲儿隔了七、八年仍能母女团聚,重见家人。而她呢?她呢?终此一生也休想了!胸中一股郁气梗在那里,喉里忽然一甜,一股腥咸喷出口,意志也仿佛一阵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