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话,叫李源宏答不出来了。
他从来都性格冷漠暴戾,非他认可之人皆是眼中蝼蚁。谢均是谢均,谢均的姐姐,那便是另一个全然无辜的陌生人。他不会看在谢均的面子上,对谢盈多施以怜悯。因此从前时,他常常叫谢均多催促谢盈,去燕王处攫夺情报。
只可惜,谢均是铁了心地护着谢盈,不愿让谢盈涉及这些事。为着谢均的态度,李源宏没少发过火,总觉得谢均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姐姐与他对着干,实在是不像话。
可如今听秦檀这么说,他心底的坚石仿佛裂开了些。
从前秦檀辞官归家时,李源宏曾逼迫秦檀放下母亲的仇恨,不得再对长公主出手。可秦檀这样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偏偏不肯屈从。口口声声的,一定要长公主付出代价。
那时候,李源宏心底满是怒火和担忧。
今日秦檀这么一讲,他便想起自己那时的情绪来,竟莫名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再看哭泣的谢盈时,心底便有些怪怪的。
若是有人惹的武安长公主这般哭泣,他肯定是会将那人杖责五十的。
不知怎的,李源宏越看,心底竟越发有愧疚了。
“随便你们吧!横竖朕瞧她也平平安安的。”李源宏负手道。
秦檀命丫鬟照顾好谢盈,又找人去请大夫来,这才走出了谢盈的屋子,问李源宏道:“这么晚了,不知皇上圣驾光临,所为何事?”
李源宏左右张望,道:“秦檀,你可别这么优哉了。朕得了消息,知道武安派了人来绑你,这才匆匆出宫。若不是朕来的及时,你恐怕连命都没了。”
他本是平静的语气,但说到最后,不自觉有了分焦急。
秦檀怔了一下,仔细回忆一番,道:“这……前半夜的时候,府中似乎确实是抓住了几个小毛贼…但那些毛贼身手不过尔尔,如今已是扭送了官府。”
李源宏听着,神色冷下来。
“看来,是朕来的多余了。”李源宏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秦檀,你可不要以为朕是为了你来的,不要多做非分之想!朕是怕武安行差踏错了,惹来骂名,这才亲自赶来。”
秦檀:“噢……皇上仁厚。”
李源宏听她赞许之声,表情便愈发怪怪的,像是不甘不愿,又像是咬牙切齿。许久后,他狠狠一甩袖,朝外头出去了。
李源宏方走到谢府门口,迎着面,就瞧见一个高大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紫袍俊面,脚蹬皂靴,眉心紧结,正是燕王李逸成。两兄弟在这谢府的二门处打个照面,各自愣住。旋即,李逸成向李源宏问安:“见过皇上。”
“原来是皇兄呵,”李源宏寒冷的眸光瞟过李逸成的身子。
看着李逸成的身影,他的心底,掠过了方才秦檀说的话——人非草木,自然会有亲眷之情,正如皇上疼爱武安长公主一般。
李源宏冷漠地转正了视线,在夜色里淡淡地说着话,声音有些不自然:“……皇兄,你的王妃,是均哥的亲姐姐。你记着,对她好些。可别常常惹她伤心。”
说罢,李源宏便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李逸成满面惊诧。
他与李源宏多年不睦,还从未听过李源宏说这样关切人的话。从前的李源宏,可是从来不管谢盈的死活的。谢盈在燕王府、恭太妃这里受了委屈,也不会向任何人哭诉,让李源宏帮忙。
夜风轻拂,李逸成望着谢家的影壁,心头忽有一丝淡淡的怅然——他又何尝不想和谢盈好好过日子呢?只是……唉。
李逸成走进了谢府,便见得秦檀朝他行礼:“臣女见过燕王殿下。”
“不必客气了,你与王妃关系好,本王是知道的。”李逸成道。
秦檀瞥一眼谢盈屋子的方向,问道:“王爷可是来接回王妃娘娘的?”
“正是。”李逸成答,“燕王府,才是她的家。”
秦檀压低了声音,劝道:“王爷,恐怕您今日不能带王妃娘娘回去了。王妃娘娘出了点意外,如今神魂未定,需要休息。”
李逸成闻言大愕,道:“出了意外?她在哪里?!快带我过去!可有伤着哪儿?”
“伤着了,受了很大的伤。”秦檀答。
“可请了大夫?你找个下人来,拿我的腰牌,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瞧瞧!”李逸成愈发紧张。
秦檀却没接李逸成的腰牌,而是道:“王爷,这伤,凭着宫中的太医是治不好的。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心病难医,心伤难治’。”
李逸成的手僵住了。
他安静一会儿,叹气道:“本王懂你的意思了。可她的性子那样倔强,本王也无可奈何。她虽瞧着柔善,但却是个刚烈难折的,从不肯与本王低头。今日闹成这样,本王也有几分过错,是本王太不懂分寸了。”
秦檀直视着李逸成,问道:“王爷认为,您的错,当真仅止于此吗?”
李逸成回避她的视线,道:“不然呢!除此之外,本王何错之有?”
秦檀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大声道:“王爷,您当真没有疑心过王妃娘娘吗?您当真时刻信任着她吗?若是当真如此,又怎会因为只言片语的误会,闹到如今这般地步呢?”
李逸成咬紧牙关,有些说不出话来。
秦檀坚定地说道:“王爷,臣女从前与王妃娘娘交好,知她颇多心事。她从未对朝政生出心思,亦没有利用王爷谋取地位的念头,王爷不该如此怀疑枕边之人!”
“你口口声声的说得好听,实际上又知道些什么!”李逸成不悦道,“本王何曾怀疑过她!”
“好,既然王爷不曾怀疑过王妃,不曾因此与王妃产生嫌隙,那臣女便与王爷直说了。”秦檀望向谢盈的屋子,一字一句道,“方才王妃娘娘试图悬梁自尽,若非臣女发现的及时,恐怕今夜,王妃娘娘便会香消玉殒了!”
她的一句“悬梁自尽”,说的掷地有声。李逸成的表情,先是不屑,又是惊愕,旋即便是大震:“你说什么?!”
“说几遍都成。”秦檀道,“王妃娘娘她试图悬梁自尽,如今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痕!”
李逸成踉跄了一下,仿佛失了魂魄:“她……她竟是万念俱灰到了这般地步?”
这一回,李逸成心虚已极。
他确实曾怀疑过谢盈,也不知不觉表露了怀疑的态度。若非如此,谢盈又怎会被伤害至那等地步,以至于要悬梁自尽?
“王爷,若非是您真的伤了她的心,她又怎会这般赌气用事呢?”秦檀说着,心底也是酸涩,“您二人本是少年眷侣结做夫妻,何必闹到这般地步。只要找到症结所在,与王妃娘娘好好谈谈,兴许,她便会回心转意了……”
李逸长想到方才李源宏说的话,心底越发凌乱。连李逸成都知道要关切谢盈,可他自己,却偏偏这么混账。
李逸成想起少年时二人相识的场景,神色复杂不已。从前的怀疑,在此刻一扫而散。余下的,只有愧疚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