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虽能学舌,却是不懂人言的,此刻只歪着绿莹莹脑袋,眨巴一双漆黑琉璃似的眼招子,巴巴地盯着秦檀,想从她指缝里再扣出点食物来。
“吉祥如意!吉祥如意!”这鹦鹉知道怎么讨好主子,扑棱翅膀嘎嘎地学起舌来。
“给你给你。”秦檀把鸟食都洒了进去,重将鸟笼挂回了屋檐下。她拍拍手,低声喃喃道,“谢均这混蛋,真是惹人厌。”
待挂好了鸟笼子,她带着几个丫鬟,朝院子里走去;行经院门时,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哽咽声。青桑当即吓了一跳,惨白着面色,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这等鬼祟之音?”
红莲投来不赞许的目光,道:“定然是个人在哭,这般不守规矩,奴婢出去教训教训。”
秦檀亦是向往张望了一眼,但见清涟院前荷池边,坐了个男子,正卷着袖口呜呜哭泣,正是秦致舒。也不知他是在伤心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垂下眼泪来。
青桑欲去查看,秦檀却低声斥道:“罢了,随他去吧。”
“可是……舒少爷瞧着似是有伤心之处。”青桑有些不忍,道。
“那与我又有何干系?”秦檀的心很冷硬。
就在此时,秦致舒微低袖口,露出一截手臂。但见他的小臂上,纵横交错着几道伤口,嫩肉外翻、鲜血涌溢,瞧着甚是可怖。青桑吓了一跳,同情心立刻冒了出来,道:“小姐,舒少爷似乎受伤了!您真的不去瞧瞧?”
听青桑这么一说,秦檀心底微有不安。
秦致舒该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受了伤吧?
先前她在祠堂罚抄经文,大房的那对嫡出双胞胎致宁、致远便以小石头掷她;秦致舒为了帮她,便得罪了这两个甚得大房夫人陶氏溺爱的兄弟。依照陶氏那小家子气的性子,是极有可能不动声色地给秦致舒上家法的。
“……罢了,去看看吧。”秦檀有了分于心不忍,向秦致舒走了过去。
秦致舒听见脚步声,便抬起了头。瞧见是秦檀走过来,他连忙止住了哭泣,匆匆拭去了眼泪,恢复一派阳光英武;只不过,他那红红的眼眶,终究是出卖了他方才的哭泣。
“舒大哥,你这是被大夫人教训过了?”秦檀问。
“也算不得教训。”秦致舒摇摇头,笑道,“让三妹妹见笑了。”
“青桑,去找些药来,给舒少爷送去。”秦檀瞥一眼秦致舒手上不知是鞭伤还是刀伤的口子,只觉得心底有了一丝恻隐。
这陶氏真是心狠手辣,竟对秦致舒下这样的狠手。果真不是亲生的,便无所顾忌了。
“三妹妹,我不是故意惊扰你的。”秦致舒站起来,神色有些讪讪,不惹人厌,反而显得质朴。
“只是……三妹妹你与二夫人生的像,每当在清涟院看到你,我便会想到二夫人,我这才常常来走走,想着能否碰见你。方才,我想到了二夫人对我年幼时的垂拂,这才悲从中来,情不自禁。”秦致舒道。
“我与二夫人生的像?”秦檀的思绪在宋氏的脸面上打了一会转,脑中忽而茅塞顿开,“你说,我娘?”
秦致舒点头,眼神黯淡下去:“你娘脾性温柔,对人悯恤有加。我自出生起便没了亲生娘亲,母亲大夫人乃是秦家宗妇,事务忙碌,顾不得我。多亏了你娘对我悉心教导,才让我习了字、读了书。”
秦檀露出惊讶神情。
也许是少时记忆已远,又或者她多待于闺房之中,她竟浑然不记得娘亲朱氏曾照拂过秦致舒。不过,依照娘亲的脾性,不动声色地帮助他人,倒也是她的作风。
若此事是真的,那就难怪秦致舒为何总是巴巴地往她跟前凑,还知道她幼时喜欢吃九莲斋的糕点了——一切都是因为娘亲朱氏的原因。
秦致舒提起朱氏,神色又是一阵怅然。他望向秦檀的脸,神色淡惘,道:“三妹妹与二夫人,真是生的像极了。只可惜,三妹妹从前都不大待见我。”
秦檀掰着自己的指尖,低头答:“舒大哥多虑了,并非是不待见。只是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均已年过而立,舒大哥已在谈婚论嫁,我更是嫁过一回人,不再方便同院而语。”
秦致舒见状,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他才叹一口气,道:“三妹妹,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是前些时日我从父亲书房处听来的。但我怕你听了这事儿,便会闷闷不乐,难生欢愉。以是,我虽知道了许久,却一直未告诉你。”
秦檀有些疑惑:“什么事?舒大哥但说无妨。”
秦致舒依旧是那副为难的面色。他咬咬牙,道:“罢了,还是不告诉你了。这些事,三妹妹还是莫知道的好。一来你区区闺阁女子,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二来你听了难免徒增烦恼,我不想见到三妹妹笑颜难开。”
他这样说,秦檀反而愈发好奇:“舒大哥,你就告诉我吧。……你若不告诉我,我可是会当真与你形同陌路。”
听到“形同陌路”这个词,秦致舒的表情僵了下。他思忖会儿,艰难道:“那好吧。三妹妹,你听了,便当做没听过。”
旋即,他左右张望一下,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她耳边,低声神神秘秘道:“父亲说,……二夫人她……死的冤枉。”
秦檀的瞳孔微微缩紧,心中大震。
——是,是母亲朱氏的事!
难怪秦致舒要这般遮遮掩掩!
秦致舒依旧低声絮语:“八年前,永乐宫的那场大火,原本是与她毫无关系的……”
“秦致舒!你竟敢溜出柴房,跑到二房的地界来了!难怪张五四处都找不到你!”
秦檀正听得冷汗涔涔,耳旁忽然插了一道尖锐且趾高气扬的女声。秦檀不由抬头一看,原来是大房的夫人陶氏,领着成群丫鬟嬷嬷来了这里,正鼻孔朝天地看着兄妹两。
看到陶氏找来了,秦致舒一下子噤了声。他垂了袖口,老老实实道:“母亲。”
陶氏生的圆润丰裕,腰上横肉垂垂。她画的浓浓的眉高高竖起,瞧着秦致舒的眼神锐光四射:“秦致舒,你不好好领罚,竟还敢逃出来,那更该重重地罚!你还不快回去劈柴?”
秦檀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大夫人,且慢!”
陶氏瞧见秦檀,眼神便掠过一丝不屑:“秦檀,你在二房横行霸道也就算了,休想欺负到我大房来。从前你拿捏我的榆姐儿,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今日,你要是碍着我惩治秦致舒这个野种,那我就跟你没完!”
被陶氏这般逼问,秦檀却不慌不忙:“敢问大夫人,舒少爷何错之有?”
陶氏冷冷一笑道:“这事儿说起来,也有你檀丫头一份功劳。前些时日,我的两个孩儿在祠堂朝你丢石头子儿,这桩事,你总该记得吧?”
秦檀点头,道:“自然是记得。被人无缘无故丢了石子,怎么会忘呢?”
“是呀,谁会无缘无故地去砸你呢?你固然惹人厌,可与我那两个孩儿有何干系?”陶氏说的神色狰狞,“我的宁儿、远儿,天真无邪,君风翩翩,又岂会做出这等事?他们都交代了,就是这秦致舒,唆使他二人去丢石头,事后又来做好人,捡个现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