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18)
说不得,她心底那个秘密。
说不得。
谁又不想当皇后呢?那个后宫至尊的位置,那个全天下仰慕的位置?
两个人逛到了长长的永宁街,再走过一个转角,就是冷宫了。
冷宫里头有幽咽的哭声,哭得渗人,淑妃见她抬步还要过去,不由劝道:“瑾妹妹,前头是冷宫,不祥。”
赵桃书如梦初醒般,微微笑道:“怎么竟到了这里,连累淑妃姐姐也沾了些晦气了,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罢。”
从永宁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经过两道跨门,赵桃书步子骤停。
淑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在这如水月光下,素服青年背着个素衣女子,缓缓踱过月亮门,余影瘦长,映在宫墙上。
夜色里有不住的蝉鸣,和不远处冷宫宫人的幽咽的哭。
那道人影,她们无疑认出是敬陵帝;背上的女子么,不难猜测是谁了。
“淑妃姐姐,”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夜肃成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回来后便受了重伤,又,又什么也不说……”她睁着楚楚的眸,月光晶莹,她抽出帕子掩了掩,声音哽咽:“我……我担心陛下遭人……”
淑妃连忙低声打断她:“瑾妹妹,此事你莫要提了。”
她见美人梨花带雨,的确像是忧心的样子,心中柔软,还是说出那夜肃成殿中,帝后二人持剑动手,最后双双重伤的实情。
娘娘的剑划伤了陛下的右胳膊;陛下的剑则挑伤了娘娘手筋。
赵桃书犹自心悬:“那么是为着何事?”
淑妃既觉已经说了一半,另一半也是藏不住的,索性告诉了她:“娘娘怀疑太皇太后死因有异,执意开棺,但尚未得出什么结果。”
她微微敛眉,又摇了摇头,说:“皇后姐姐总这般,惹陛下生气,偏偏……”她不自然绞紧了手帕,目光却遥遥落向已经不见踪影的两人身上。
“毕竟皇后姐姐家世好,容将军一家满门忠烈,她自然,是我比不得的。”赵桃书轻轻叹息,夜风吹皱她的素衣,显得她益发单薄。
淑妃默然一阵,心想,大抵是这个缘由罢,当年……她幽幽叹息,否则如今的后位上,坐着的就该是她了。
赵桃书似醉非醉,打量了阵淑妃的神情,大约揣摩出她的所想,于是笑意盈盈安慰她说:“淑妃姐姐,说一句不敬的话,那个位置到底还是你更合适些。姐姐贤良淑德,打理事务尽心尽力,向来为后宫女子的表率,我心头,只服姐姐一位。若是姐姐做皇后,陛下他……怎么会被伤得那样厉害?”
她复喃喃:“而且,陛下因为我姐姐而对我多加垂怜,皇后姐姐心中大抵对我甚有介怀,我只怕,只怕……”她掩了掩袖,声音哽咽起来,淑妃于心不忍,说:“瑾妹妹你该宽心些,娘娘虽是性子烈,却从来磊落光明。”
谁知这弱柳扶风的贵妃竟忽然扑进她怀里,埋在她肩窝处呜呜地哭,想来醉了六七分,含糊不清道:“姐姐,姐姐救我,我知姐姐心善,……”
天上是极难得的一轮满月,千里素光,中夜以后,风露清冷,絮絮这时已困倦了许多,想着走了这么久,应该把他的欲/望消磨掉了,才软着嗓子说困,要回去休息。
夜风一吹,清醒过后的敬陵帝看穿了她的小把戏,虽很生气,却发不出火,沉闷地把她背回了栖梧宫,在烛火底下,瞧见她手腕的伤口大肆裂开,血淋漓地洒在素衣上头,触目惊心,便只沉默着给她细细包扎上药。
离去之时,只听她期盼地问:“我能出去了么?”
清冷月光下,他的影子既瘦且长。“不行。”
在他看来,容沉像是一只暂时收拢羽翼的鸟,只要有一点空隙,就会展翅高飞,离他而去。
他要锁住她,磨去她的爪牙,折断她的翅翼,——就算鲜血淋漓,又怎么样?
他踏出宫门时,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蓦然间有一点茫然。
絮絮这一回被严加看守,栖梧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除去明面上的禁卫营的人,还有暗处直隶皇帝的暗卫高手。
她出不去,连栖梧宫的宫人,也全都清了出去,包括温弦;只有从中德殿调来一位严肃的女官照料她。
女官名叫陶音。
陶音每日板着脸,给她送吃的喝的,上药包扎,无事之时,则站在窗边给她一板一眼地读《女戒》《女训》等等。
她听得头痛不已,一个字也没进脑子,满脑子只在思索如今的局面。
那夜说来惊险,她实是兵行险着。若是时间足够,她一定会更好地布局。
如今虽知真相,却无可伸冤。
好在情势不妙时,桑缙他们及时离开,没有被抓到。
不过就此,宫中再无一个心腹。
她牵挂着幽州和戎狄的战事;想着为皇祖母报仇。——倚在窗边,秋风一日紧过一日,檀花窗格里的天穹上,渐渐有了南飞的雁阵。
伤深及骨,她时常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狰狞可怕的伤疤,在手臂上蜿蜒匍匐,像一条蛇,咬住她的命门。
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想,毕竟,扶熙大抵还念着一点儿夫妻的情分罢,只要假以时日,她再想一想办法,总会筹谋到解禁的时机。
过了好些时日,她才重又见到他。
是三更半夜,下弦月皎皎,有一连串的行礼声,轻易惊动了浅眠的絮絮。絮絮张开眼睛,就见在落地罩外站着的素服青年,一身似雪,神情冷肃。
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她心中是喜欢他的,见到他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亮。
这样的眼神太惹人心旌摇曳,那是别的女子从未带给过他的心动之感。
在将她脸上每一点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以后,他淡淡道:“朕那日说的话,你想好了么?”
说的话……毫无疑问是要她跟他睡觉,生孩子。这话若是搁在五月以前,她不知该有多高兴,可是如今,她高兴不起来,甚至望着他的时候,生出一点恨意。
恨什么,这委实难以说清。恨他包庇凶手?恨他有眼无珠?还是恨他囚她在此,剥夺自由?恨他强势霸道,冷酷无情,不讲理?
似乎恨他的理由有许多,但还不至论生论死。
他那张脸就是最令人不舍的筹码。
可他早就忘记前生了,还纠结那个莫须有的问题,也许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不管他信不信,她会告诉他前尘往事。
恰当的时机?一定要在,她亲手报仇以后。
压下涌上心头的仇恨烧灼感,她轻轻说,闷久了,很想要出去走走。
这几乎成了她唯一放风的机会。
脚筋伤了,不能自己走路,每每都要他背着。这样无理的要求,他每每竟都同意,絮絮自己也有点不相信,他从来不是迁就的人。
当这样的时候,一路上多有宫人的目光打量,有时候还能遇到嫔妃。
他似是要全宫都知道他对她很是纵容一样,刻意在背着她出去散步时,挑人来人往的所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