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51)
她的嗓音略带沙哑,似一片秋叶跌落枝梢,被秋风侵蚀一隅。
絮絮趁凌霄子在下一轮大发雷霆以前,循着声音,到她这位师姐的身边,蹲下来说:“师姐,你认识他才几天,又怎么能知他的秉性良善?你我在观中长大,对世事鲜少了解,安知其为人?不如这样,师姐,你再多考察考察他些时日,……”
此乃缓兵之计。絮絮不知她有否意动,但刚刚在路上从小道童嘴里探听得,师姐和那个男人相识不过区区数日。
那个男人受了重伤,昏倒在竹林湖边,而下山捉鸭子回来炖汤的师姐恰好救了他,又恰好给他擦了擦脸,发现长相眉清目秀,旋即萌动了春心。
对方不晓得跟她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惹得她竟要同他私奔下山,被凌霄子觉察到,才有了今夜这一幕问罪请辞的局面。
至于那个男人的底细……小道童不得而知,絮絮猜测,受了重伤,又恰好在蕲山附近,怎么有一种刻意的感觉。
该不是刻意准备碰瓷的罢……?
人生在世,不能想多了,想多了会显得人性太黑暗和复杂;但更不能想少了,想少了会用惨痛经历证明人性的黑暗和复杂。
絮絮自己吃过大亏,这时不免也要替她此时的师姐多想一想,于是条缕清晰地分析了好半天。
她说得口干舌燥,要不是现下眼睛不方便,她高低得掉两滴真诚的眼泪。
大概是在凌霄子和她的两面夹攻之下,总之,少明大师姐终于有所意动,决定先像他们所言,考察考察对方的人品来路,再行决断。
今晚的事暂落下帷幕,但倒是有一个意外惊喜,退出殿门前,凌霄子单独叫住她,问她:“眼睛好些了没?”
她使劲摇头,瘪着嘴撒娇说:“师父,弟子何时才能重见光明……”
凌霄子佯怒道:“早说你自己医不好,还是为师替你医罢。”
絮絮呆了一呆,诚然未想到,在此梦境中,眼睛受伤的原因是为了救她的小白脸,被剑气伤到,而少真素来心高气傲,对医术颇是自信,婉拒师父医治——
絮絮不禁在心底自我怀疑,这算哪门子心高气傲,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这可谓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掉进这阵里是祸,提前治好了眼睛是福。
不过虽然医好的时间缩短了,凌霄子说,上药后仍要七日才可见光。
至于这七日——她是别想去见她的小白脸的了。
凌霄子的大弟子要和男人私奔下山,二弟子则是把男人囚禁在山上,虽然他自觉二者都不甚光彩,但相比之下,与其自己的大白菜被拱走,不如拱走别人的大白菜,二弟子的做法也就显得没那么可气。
果然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絮絮由自己两个小道童不由分说地牵回屋子里,更没见玄渊的影踪,因此,虽是深夜,躺在这陌生竹床上,却也毫无睡意。
她躺了半晌,雪成和雨休回屋睡觉了以后,山中春夜万籁俱寂,月光似水,浸在屋子的地面。
她忖度小道童大概睡熟了,这才慢慢从床上爬起,心中挂念玄渊的安危,摸索着到了床边。
说也奇怪,不知怎么,她下意识觉得他便在窗边等候,因此略将窗打开一条缝隙,果真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梅花冷香。
她低声唤道:“玄渊?”
并无应答,但下一刻,她却觉察到有极轻的脚步声,落在身后。
她忙地回头,一只温暖的手握了她的手,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在。”
疏疏月光恰好落在她的脸颊上,素白纱衣在这月光下洁白轻盈像雪一般,空气中弥漫着夜的冷意,他牵着她,慢慢坐在了屋中一张坐床上。
不及絮絮开口问他,他先已交代了刚刚的去向,含着几分好笑:“他们把我带去了千秋阁。”
“千秋阁?……那是什么地方?”
“嗯……”他倾身拾起桌上茶盏,倒了两杯冷茶,慢悠悠道,“简而言之,是用来严加看守的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了那个男人。”
絮絮脑门一滴汗,讪讪说:“原来是关押小白脸的地方……”
玄渊失笑,“算是吧,总之他们把我带到千秋阁,半是软禁的意思。”
絮絮托着腮问:“你见到那个人,他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这么吸引大师姐……”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如水月光照进来,窗外竹柏的影子,摇曳映在地面,玄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冷茶热起来,推了一盏到她手里,才说:“他是扶崇。”
絮絮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玄渊的嗓音不辨情绪,但却似有些好奇:“万法阵幻化的梦境,终究是基于现实的过去重现。那么这个梦,是谁的梦呢?”
这个问题两人探讨半天,絮絮坚定认为一定是扶崇自己的梦,因为他建立了大衡朝以后,御笔亲赐这昭微观为小国宗,历任观主莫不受到皇家尊崇。
他极有可能邀请凌霄子在那个山洞里藏了个大阵,这样不小心入阵的天才少年,则能够亲眼看到他当年如何建功立业、横扫千军的雄姿英发,从而实现他作为一位开国皇帝,能一直被人铭记敬崇的目的。
絮絮还说,根据武侠话本的套路,太/祖皇帝一定留了什么宝贝给破阵者,他们俩若能破阵,定会大发横财。
玄渊听了她的论述以后,不置可否,而是给她添了点茶水,道:“我发现这是清明前后,正值采摘新茶的时节。”
絮絮将自己的论点已抛到脑后,下意识直起身:“那你要去采茶?你得带我!”
玄渊支着下颔,听到她的话,笑了声:“不,我的意思是,若我没有记错,前朝末帝登基的日子快要到了。”
絮絮直起的身子又趴了下去,嘟囔着说:“然后过三年,天下大乱,再过几年,前朝覆灭,大衡朝建立,……”
这历史她都能倒背如流。
便在这时,她脑海里也闪过个念头——那么,这个时间点,若她前去云来镇,岂不是还能看到自己……和阿铉。
她正走神,玄渊忽然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观点:“这个梦,我倒觉得是少明的梦境。”
她方回神。
絮絮问他论据何在,他静了一刻,说:“直觉。”
絮絮认为他比她推理得还要不靠谱,至少她还从人性的角度进行了一番很合理的推测。
但她转而又想到玄渊会占卜,顿时觉得他说直觉如此,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她提议:“你要不掐指一算……?”
玄渊表示他算过,但此地幽秘,各人前景皆是一片茫茫,不可窥看。
而且,昭微观中各人皆是高手,他方才被软禁在千秋阁里,甚费了些功夫才逃了出来,一会儿还须回去,免得下回被发现,严加看守,可就见都见不着了。
说到底,凌霄子关押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小白脸,最主要的目的,是担心他们将对昭微观有什么不利之举,且扶崇的危险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