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57)
若他是个外人可能就不方便了,但如果是师妹的未婚对象,也就方便了——
得到应允以后,玄渊掀开帘子到了扶崇休养的屋中,留这师姐妹两人在侧屋里。
少明当真端出一盒针线、一些子布料出来,很是耐心地教她绣起衣裳来,说:“我是知道你的,打死也不愿做女红,每回都让雪成雨休向我要,”她笑了笑,“这回成婚,总要自己动手了罢?”
絮絮尴尬不已,但心头似冒出一点,奇怪的感觉,好像……若当真是成婚的话……也……
第71章
也不是一件抵触的事。
桌上一盏红烛兀地晃了一下, 将她从遐思里惊回了神。絮絮方才笑了笑,说:“嗯。”
少明给她拿了个绣棚,笑道:“你恐怕不熟练, 先绣点儿简单的花样。你想绣什么?”她眸如春水, 温柔看她,絮絮心里忽然产生一种, 很温暖的感觉,似从心脏, 流进血脉。
春夏之交,江南一带更不必提,夜里已热起来了。暖流熨得她甚至出了薄薄的汗。
她想了想,脑海里蓦然闪过一片白梅花。
那并非是禁宫寒香园里栽种的寒士卧雪, 被人精心养护,尽心照料,最后才在那片锦绣繁华中生长出来。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在蕲山后山,漫山遍野肆意快哉的寒士卧雪。尽管彼时她双目不可视物,但在玄渊的怀抱中,闻见冷香盈袖, 亦尽可想象, 其遍山遒劲风骨。
絮絮嘴角浮现出无意识的笑,眸子忽然亮了亮,说:“师姐, 我要绣白梅花。”灯烛下,絮絮的脸色不知是因烛照还是什么, 浮着浅浅的似云霞的红。
少明奇道:“咦, 你以前最不喜欢这些素净的花了,还以为你要绣一朵芍药, 或者你最喜欢的洛阳锦。”
她思索了半晌,说:“可能是为了……互补。”
少明的女红显然比絮絮要好很多,比如她三两针勾勒出一只鸳鸯,又三两针填充了这只鸳鸯,鸳鸯在布料上活了——絮絮则用了二三十针勾一朵小小白梅花,这回她小心翼翼,没有戳到手指头,她自认为已是大大的成功。
絮絮好不容易绣完一朵,松了松脖颈胳膊,道:“师姐,你还打算回师门,看望师父么?其实……其实师父也并非反对你们的事,只是很担心你。”
少明手里细针一顿,缓缓笑了,说:“他心中有远志。师父不是常教导我们,扶危济困,救苦救难。天下积弊日久,若是……”
絮絮这才看到她手中,刚刚的鸳鸯锦帕已经完工,搁在一旁,此时手里,是一方红绸帕子,金线已勾勒出一条龙形。
絮絮愣了愣,她的话听了个囫囵,但那条在烛光底下熠熠的小金龙,忽使她记得了,这大抵就是史书当中记载的,孝明皇后为太/祖皇帝刺绣的一方蟠龙手帕,鼓励他好男儿志在四方……
如今这手帕,如此真切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她下意识伸手,抚上那细密的金缕丝,感叹道:“蛰龙出云,他日定将临于四海。”
少明澄明的目光看向她,微微一笑。
史书当中,他们自然是极恩爱的一对夫妻,少年时彼此扶携,日后扶崇君临天下,只钟情于她一人。世上同甘者众,共苦者众,而同甘共苦者寡。
絮絮又联想到,自扶崇以后的大衡朝皇帝,就没有一个学到了他的精髓,哪一个不是花心大萝卜,……可见优良的种子未必能传下来,而恶劣的种子往往更容易流传。
她也看着少明,想了想,道:“师姐,我和他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日后……可否同你们一起?”
少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自然求之不得,你我从小关系最好,我在异乡……”她略有叹息,“其实也很孤单。”
絮絮这才同她说了她就住在隔壁。
少明诧异地说:“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絮絮没法向她解释,她这边看起来只是过了两三天,但他们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这件事。
她只好搪塞说因为她和玄渊两个昼伏夜出,不怎么出门。
外头梆子声响了,絮絮揉了揉眼睛,意识到实在已经太晚,起身告辞,并将绣了一晚上却只绣好一朵小梅花的丝帕小心折了折塞进怀中。
少明还叫她明日再来一起做绣活。
絮絮出了屋门,夤夜星光璀璨,她稍一抬眼就看到等候在院落槐花树下的玄渊。他的白衣在夜色里尤其明亮,她加快了脚步走向他,同他并肩,他温柔一笑道:“你好像很开心?”
她说:“见到一直钦慕的人怎么能不开心,对吧?”
夜色已深,他步子悠闲,和她一并转回自己的小院,才慢慢开口:“扶崇心有远志。但我观他的面相,……隐隐有一丝阴狠。虽说历代掌权者,莫不有些阴私手段,无可厚非。但我总有一种预感,……很不安的预感。”
絮絮因为今夜的聊天,没什么困意,进了自家院子,便灵巧地坐上了秋千上,悠了悠,才笑道:“王朝更迭时,哪一个开国皇帝是省油的灯。你也说了,我们是在梦里,那么梦中幻影,何必太过当真?只要找到解阵的法子,出去了就好了。不是说这里的苍生性命不算性命,而是这些既已发生,我们作为旁观者,改变不了多少。”
玄渊伫立在院中那颗石榴树旁,认真望着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的絮絮。
她已不满足于坐着荡秋千,干脆站在了秋千上。
她穿着素白衣裙,发上簪了一朵小白花,晚夜南风吹过,她的衣袖裙裳发带全飘了起来,飘然若九天仙子。
他小时候读那些道家经典,有时,里面附上绘图,图上的仙子,便是她这般的模样。
星光簌簌地落进她眼睛里了。
这架秋千是这户人家原来留下的,她十分稀罕。她说荡在秋千上,有一种荡出尘世的快感。
念及她的言语,他嘴角绽出一抹笑。
他顿了良久,慢慢踱步到她的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听到她吸凉气的声音,说:“诶诶——”
他的嗓音伴着夜风传进她耳朵里,含着深深笑意,说:“梦中幻影当不得真,此刻欢愉却是真的。”
玄渊这一下用了五六分力,几乎轻而易举叫她荡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制高点上,那个瞬间,几乎能俯瞰到以这小院子为原点,铺开的千门万户。有稀疏的灯火明明灭灭,庐州城在月光下安宁且静谧。
风忽然大了,也是这个刹那,她从高坠落,心跳得尤其地快。
不知缘何,她唯一想到了的就是昨夜里,他说,“下次叫我”,那副带点儿生气的样子——嘴巴比脑子还要快,回忆没有回忆完,她已经向他喊道:“玄渊——”
他果真稳稳地接住了她。
怀抱里她笑眼盈盈,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说:“喏,这下我叫你了。”
若非月光太亮,她许就要忽视他嘴边那一勾浅浅的笑意了。
他们正在榴花树旁,大抵正是榴花似火,所以从耳根,一路烧到了骨血里,热烫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