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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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深山。
一泓流泉淌过浸在溪水里的手腕。
凉意激得他慢慢醒来,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腕上放血的伤痕,血叫这溪中水草几乎染得红了。
他勉强支起身子,已是清早,春寒料峭,昨夜的毒放得差不多了。
他一面想,一面扯出白缎带,将手腕包紧。
他还要再支持几日……才能回到蕲山。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白鹤玉佩,玉佩被他握得暖起来,就好似牵着她的手一样。
他垂眸轻轻笑起来,想到她,天气仿佛都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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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大大小小的医馆,水平都差不多——或者说,一样差。
絮絮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梁王扶昀他摔了马,而慕容音治好他的腿,他就以身相许。
放眼凉州,就只那么一位救星,可不就是神医在世,仙女下凡。
元铉暂时在她府邸,曾是梁王府,现在是平北郡主府,养伤。
原因极简单,他太穷了,支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除此之外,他这厢中毒,得服用众多贵重药材。
他替她挡箭,于情于理,絮絮自是要替他承担这一笔费用的。
絮絮不得不心疼自己的俸禄,奈何祸从天降,真是莫可奈何。
元铉在府上养伤时,其实泰半时间是见不着她的,因为他伤重,须在床上趴着,而絮絮又公务繁忙,每每回府,都忘记看他。
有时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絮絮才得以探望他,每当这时候,都是她最心慌意乱的时候。
毫无疑问,她着实没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这张俊美的脸。
絮絮这几日都没有再见晁慎,也没有再见到晁幼菱,他们自然是安全的,可见刺客的的确确是冲着她来。
至于到底是谁看她不爽,派人刺杀,目的如何,却不得而知。
叫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爹宽慰她说,人一旦有了功名地位,总要惹人眼红,或许是嫉妒她的小人,往后警惕归警惕,但不必每日都惦记着。
她颇觉身上担子重,很无力地歪到爹爹怀中,垂着眼睛叹气:“唉,高处不胜寒哪。爹爹,我觉得我得好好养一养,最近担心这事儿,”她摸了摸下巴,嘟嘴:“都上火了。”
上火了的絮絮又过了几天,回府上发现一桌好菜。
她初一看这菜式,清炖元鱼,红烧狮子头,平桥豆腐……竟是江南那边的菜式。
她不禁想,府上那位凉州本地的厨子,不是只会做西北菜式,什么大盘鸡,辣羊蹄,……今儿怎么了,是从哪里进修学艺了不成?
但这一桌菜,她和爹爹吃得十分爽口,吃完她觉得厨子有如此上进心,甚好,可以很好地满足她对于吃的追求,于是招来了那西北厨子,笑眯眯问他:“今儿这菜都是你做的?不错不错,本郡主重重有赏!”
这西北厨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来,接了她的银子,才说:“谢郡主!只是这些菜,不完全是小人做的,……是元公子和小人一道做的。”
絮絮愣了愣:“啊?谁?元公子做的?”
容厦自是不方便去探望他,絮絮想起他来,多问了一句:“他伤得怎么样了,我等会儿去看看他。……真是,病都没有好,做哪门子饭啊。”
西北厨子讪讪:“郡主上回说上火了,传到他跟前,他就跟小人说他擅长做些清淡降火的菜式,小人才让他做的……郡主可别怪罪他。”
絮絮到了元铉养伤的地方,午后阳光正好,错落从窗牗照进去,窗边梅花高几上摆了一盆绿景,单薄人影正立在窗边修剪花枝,披着一件白衫子,人在这刺眼阳光下几近透明般脆弱。
絮絮没进去,就在窗前,微微蹙眉问他:“你怎么不躺着休息,怎么起来了?”
里头的人闻声抬眼,看到了雕花窗外的絮絮,嘴角牵起极温和的笑意,但开口前还是咳嗽了几声,他拿手掩着,过后才静静说道:“躺多了就累了。”
絮絮说:“是你今天给我做了菜罢?……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以后跟管家说一声就好了。”
他垂着眼睛,面容上却显得有几分失落:“郡主,能为郡主做点什么,我心里就会很高兴。还望郡主……不要拒绝。”
絮絮反而不解:“为什么?……你我萍水相逢,不曾相识。”
他手里的剪刀啪塔一声掉了,他蹲下/身去捡时,又剧烈咳嗽了起来,絮絮忙进了屋子想扶他去躺着。
看到他这般虚弱模样,前生他临死前形销骨立的模样就又映到心头来,她心中一揪,自然而然地心软了些,便说:“你瞧,让你好好儿休息就休息。乱动的话,好得慢。”
他眸光似春水盈盈,直直望她,仿佛在望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嘴角的笑意愈牵愈深,最后,嗓音低低,告诉她,“郡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第116章
絮絮心里咯噔一下, 但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冷静模样,“哦?见过我?”她礼貌地笑了一笑,“可我笃信, 从未见过元公子。”
他眉眼间覆上一层淡淡的哀色, 望去甚是楚楚可怜,絮絮心里免不得把他和他的老板陆小真放一块儿比较起来, 不愧是上司和下属,果然都很有这分蹙损春山的韵味。
她想着想着, 连忙打住,自己何时望进他这深湛漆黑的眼睛里去了,竟止不住似的。
她默念一句无量天尊,别过眼, 目光另落在了窗边的绿盆景上,只听他复又轻轻地说:“大概是吧,郡主似是西北人氏,而我生在江州云来,应是未曾见过郡主的。”
云来——絮絮自然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她想她实在没有法子再和他说下去了,好像也说无可说。
不知为什么她蓦然想起了玄渊。
此时想起他来, 无疑令她自己心头亦很不解, 甚至,还浮现出些许对不起他的滋味来。
可这是……没有道理的。
她愈觉得烦躁不安,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絮絮就又听管家说起,元公子的病情又严重了些, 但是陆小真陆老板在西北的行程即将告终, 唱满了六场,不日要返回江南。
但元公子这伤, 怕是没法舟车劳顿,特此来请示一番。
絮絮尚在犹豫,一面是她不想再和“他”有所牵扯,一面却又想到,若真是他,就算此生别无交集,他为她还是挡过箭,就这么把人赶走,未免无情无义。
入夜时分,絮絮坐在案前,成堆的文书等她处理,烦不胜烦,偏偏又想起了管家说的那件事,心神一时飘忽,却看到门边有影子徘徊。
她过去开了门,见是一身素衫的元铉,月影参差,他倩扶着门框,弱不胜衣似的,一见门开,盈盈抬眼望她,漆黑眸里点了一双星子,似乎刹那欢喜,说:“郡主,……”
他说着,仿佛又局促起来,“郡主怎么出来了,是我打扰到郡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