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38)
絮絮握剑,冷冷指向他,他不避不逃,而只是站在原地。
直到剑已指在他的咽喉,他也没有丝毫要逃走的迹象。
絮絮反倒生疑,凭他刚刚一击,武功不在她之下,纵然是在千军阵前,要想逃走,也是轻而易举。他却没有。
更没有挣扎,负隅顽抗。
她于是冷声问他:“你是谁?受何人指使?为何刺杀四殿下?”
一剑之长,只要再近一点,剑尖就能划破他的喉咙。
他们离得是这么近。
他久久未答,倒只是望着她。暴雨如注,絮絮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看到那张分明极其普通的脸上,他的一双漆黑眼睛久久凝视她。
他张了张嘴,徒然发出音节,不成字句。这令他眉头蹙起,神色哀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但久到她以为过了一甲子的光阴——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猝然跌跪在了面前,像是支持他的力气,彻底被抽干。
絮絮一愣,旁边的护卫请示说:“郡主,如何处置?”
絮絮沉吟时,元铉默默上前来,嗓音轻轻:“郡主,……”
他似乎想替这个刺客求求情,只是开口得十分为难,“今日是良辰吉日,郡主莫要为他,耽误了良辰。不如昭显恩德,放——”
“放了他”三个字话音未落,眼前骤掠过一道银光,刺客手中剑如离弦之箭刺往元铉,絮絮大惊失色,带起没有反应的元铉堪堪往旁边避过这剑。
他出剑出得猝不及防,饶是絮絮躲避了得,元铉的那胳膊上还是被剑划出一道口子,森森渗出鲜血。
如弯月的眉微微一蹙,絮絮忙查看他的伤势,他微垂眼眸轻轻摇头:“我没事的。”
絮絮再看那个刺客,他积蓄力量,筹此一击没有得手,恐怕这时候,是真的耗尽了力气,彻底跪倒在雨幕中。
絮絮刚刚心头确实闪过一丝善念,打算积德行好,放他一次,可他竟然伪装不敌,趁她不备,再次偷袭元铉。
这实在不可饶恕,她眉眼愈加冷冽,安置好元铉在一边,攥住剑柄,步步向这刺客走来。一步一步,踏起一朵朵染着鲜血的水花。
她眉目素来艳丽,宛若地狱修罗。
逐渐逼近……
他微仰着眼睛,脸上是认命般的悲哀,冷冷的剑,再一次指在他的咽喉,“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不应该再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甚至为你求情的人。说,指使你的是谁?说出来,留你一个全尸。”
漆黑的眼睛闪了闪,映出絮絮的影像来,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处,絮絮倒是愣了愣。
“絮絮。”他的口型说。
絮絮心里一咯噔,生出疑惑的同时,读着他的口型:“他、是、扶、熙……”
她不可置信,回头看到清隽柔弱的白衣青年,眉眼温和站在她身后,抱着胳膊的伤,十分不知所措。
注意到絮絮异样的目光,他愈加手足无措,便要过来,絮絮叫住他:“你别过来了,省得发生什么意外。”
他便乖乖点头,不再动作。这模样……她怎么也和那狗皇帝联系在一起。
她回头再看这个刺客,益发觉得熟悉,她又靠近一步,他成了个血人,几乎没有一点威胁可言,就连张嘴,也是呕出一口一口鲜血,她试探问:“你是谁?”
他费尽了所余的气力,抬手拉了拉她垂下的衣角。
絮絮蹙着眉蹲下来,终于和他平视,他的嘴角微微一勾,絮絮愈发觉得奇怪了,咣当一声,有什么从他袖中掉出来。
絮絮定睛一看,目光冻住,张了张嘴,神色骤然变得震惊。
白鹤玉佩!
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
她脑海一片空白,望着玉佩,又望着眼前人,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来。
她不及多想,连忙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只闻得到浓烈血腥,她心中隐隐预感不好,嘴唇动了动,哑着唤他:“玄渊,是你么?”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心里已有了答案。他微弱地眨了眨眼睛,絮絮眼眶一热,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此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丢开剑,早已忘记这是三军阵前,百味杂陈,忽然想到什么,匆匆忙忙找出他垂在袖子里的手。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摸索到他手腕上的穴道,咬了咬嘴唇:“玄渊,……你不能有事。”
她想要效仿他,给他输送修为续命,可是他伤得太重,源源不断的修为送进血脉,仿佛石子儿跌进无底洞中。
他的生命,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但大抵有了一点点的作用,他终于可以开口:“絮絮,别浪费。……我大限已到。”
他易容而来,才得以一路避开追杀。他已强行为自己续命,今日是最后大限。
他知道她的考量,若是今日,“四殿下”出什么意外,功亏一篑,下一回再遇良机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可她算差一筹,不知豺狼虎豹埋伏身边。她顾念前生旧情,可他绝不能坐视不管,放任某些人继续潜伏,时时令她处于危险当中。
他心中明白,也许她要很伤心,但即使如此,他也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她不能做的事,他要替她做,不计代价。
他微垂眉眼,有她的内力输进来,重新攒了些力气,他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他想,这一击,絮絮没有办法再保护“元铉”,他若自救,必要露出马脚了,若维护自己的形象,便要赌上性命。
他想,依照自己这位同胞兄长的个性,无论如何,他不会选择放弃性命。
一枚银镖破空而去,穿过苍茫大雨,银丝线折射出了刺眼寒芒,镖如游蛇,快不见影。
絮絮没想到他会第三次出手,回头一望,心中所想,和玄渊一样,若当真是扶熙——以他的武功,不会避不过去。
她没有动。
她的神色刹那一变,连同玄渊一起。
事情太突然,电光火石之间。
那道清隽白影,只是瞳孔骤缩,没有避过银镖,镖正中心口,顷刻间血色弥漫。
他捂住心口,隔着茫茫雨雾,可见神色哀戚,痛得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后,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他的眼睛遥遥看着絮絮。
不仅是絮絮,玄渊也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说不是扶熙,他猜错了?
可当下的情势,自是没法再验证,只因玄渊已支持不住。
到了衡量之际,只有絮絮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四殿下,可双方都受了伤,若是向外宣称,元铉是真正的四殿下,那么玄渊被当作刺客,何等不公?他本以过了二十余年,无亲无故的日子,剥夺他最后的身份……
若是宣称玄渊才是四殿下,可他伤重至此,如何能……届时满城风雨,民心又该如何稳固?
决断,决断,她垂眼注视他,想抬手,揭开他脸上的面具,手却颤得十分厉害。
他漆黑眼睛望她,似乎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他呼吸本就轻,——现在,愈发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