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6)
温弦和寒声连忙应了。
虽只作了极简单的装扮,对着镜子,絮絮依然觉得太过明艳,唇色太殷红,眼睛明亮。她生来就长得明艳,这也没法改变。
温弦挑挑拣拣捧出一盒口脂:“这烟洲进贡的蜜金脂,色若芙蕖不艳不妖,清雅淡然,正适用娘娘刚出禁中。娘娘用这个罢。”絮絮点点头,用了这口脂,果真觉得气质淡雅许多。
她起身,温弦又伺候她穿了银朱绫洒线裙,换了双羊皮小靴,外罩一顶赤金锦裘,才匆匆出门。
絮絮登上步辇,天还在落雪,雪花狂舞扑到她身上,又逐渐在锦裘面子上消融成小水珠。
她看向宫道尽头——宫道自然没有尽头可言,天色灰蒙蒙的,这场雪恐怕还要下很久。
等到寿宁宫时,宫内外寂静祥和,确实如寒声所言,太皇太后染风寒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其他妃子们也没有来献殷勤。
絮絮下了步辇径自进去,守门的内监小吉祥方要唱喏,被她抬手制止:“诶,皇祖母现下可醒着?”
小吉祥道:“太皇太后知道娘娘要来,正等娘娘一道用午膳呢。”
皇祖母在等她?絮絮心底一暖,又加快了脚步。
第4章 踏雪(二)
甫一进了内殿,寿宁宫里的檀香味道便裹在银碳的热气里一股脑地袭来。
容絮絮瞧见正侧坐在软榻上的太皇太后。
软榻的紫檀木小桌上摆了一盘残局,想必是在与自己下棋。太皇太后酷爱下棋,在棋局上纵横了一生,容絮絮也跟着学过两手,但实在没有太大兴趣。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放下怀里抱的手炉,冲她招手,拢紧了身上盖的孔雀羽面的毛毯,“絮絮来了?”
絮絮解了锦裘递给寒声,便往太皇太后膝下依偎过去,撒娇道:“皇祖母,絮絮可想您了。”
太皇太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眉心:“还说呢。哀家不叫你来,你能记得我老婆子?”
太皇太后素来威严,年过七旬,时常板着脸面,旁人总觉得她严厉,但絮絮眼里,太皇太后那叫刀子嘴豆腐心。
“哪里!”絮絮嘟了嘟嘴,“寒声说皇祖母染了风寒,方才也听到几声咳嗽,皇祖母可叫太医来瞧了?可有用药?以前父亲得了个方子,叫‘疏气金银方’,治风寒最能见效,已叫寒声把方子给了林姑姑了。”
太皇太后又咳嗽了几声,絮絮忙地端来茶盏,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说:“小病,不碍事。反倒是你……”太皇太后那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番,眼角眯了些皱纹出来:“禁足的时候,倒是显清瘦了。”
“只是躲了几日懒,絮絮倒觉得自己胖了呢。”
这时林姑姑从门外进来,先规规矩矩向殿内两个主子行了礼,才道:“太皇太后,可要传午膳上来?”
絮絮好奇道:“来时小吉祥就说皇祖母备了午膳,不晓得絮絮今儿有什么口福?”
林姑姑微微一笑道:“有娘娘喜欢的西北羊肉锅子。”
太皇太后着了风寒自是不宜吃辛辣物,这羊肉锅子毋庸置疑是给絮絮备的,絮絮听了,心花怒放,讨好地给太皇太后捏了捏肩膀,嘻嘻一笑:“皇祖母疼我。”
太皇太后望着絮絮,对林姑姑道:“去把皇帝也叫过来。”
絮絮一愣,太皇太后严肃神色里含着点笑意道:“絮絮,你怕是也想见他了罢?”
她极乖巧地搀着太皇太后起身,娇嗔:“皇祖母!”
絮絮心头说不欢喜自是假的,她本是打算今日看望过太皇太后就去中德殿来着,现下,现下这样……,也很好。
她脸颊发起烫来,疑心是殿中烧的地龙太热了的缘故。
同太皇太后说了好会儿话,才见林姑姑又进了殿门。絮絮张着脖子去望,却没有望见其他人影,失望之余直接问道:“姑姑是一个人回来的么?”
林姑姑小心望了眼太皇太后,回道:“回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皇上说今儿要处理戎狄战事,事态紧急,便不来用膳了,晚些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默了会儿,眉目肃沉:“皇上当真是在处理紧急战事?”
林姑姑把头更加低下去:“奴婢去时,仅宋公公回的话。”
絮絮正在想着,连太皇太后去请都不来,那么如果方才自己前去中德殿,大抵也是要被拦下的,不禁又愁了几分。
太皇太后半晌未语,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絮絮,咱们用膳吧。”
絮絮向来喜欢吃寿宁宫的羊肉锅子,那厨子还是太皇太后命人找来的丰州名厨,便是为了照顾絮絮的口味。
禁足中饮食清淡,她许久未尝到辣味,吃得热火朝天,太皇太后在一旁看着,笑起来:“絮絮,你瞧你,十八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絮絮颇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碗,说:“皇祖母,絮絮在您跟前可不就是个娃娃么!”
“娃娃?”太皇太后倒是笑了一声,抚了抚她额发,语重心长道:“说到娃娃,……絮絮,皇帝膝下贫瘠,唯一一个皇子还早夭了,如今尚无一儿半女承欢膝下,这于大衡国祚万万不好,你可得……”
絮絮想起这桩事便觉得烦恼,撅了撅嘴:“皇祖母也晓得,皇上勤政,正像林姑姑说的,我每每去见皇上,皇上也如此打发我……见不着皇上的面,更别提孩子了呀。”
太皇太后严厉道:“胡说,这开枝散叶同样是维|稳朝廷的大计,皇帝他不上心,你身为皇后,便要多多上心!”
絮絮垂下眼,揪着衣带,只听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续道:“先帝这个年纪,早已生了十几个皇子帝姬;絮絮,你与皇帝,满打满算也已成婚三年了。”
“三年两个月零十八天了。”絮絮对此记得很是清楚,她和扶熙是在隆化十九年十月十六成婚的,如今是敬陵二年正月初四。
太皇太后说:“从前你年纪小,哀家也从未拿这件事多说什么,可是,眼见哀家……”
“皇祖母!”絮絮及时打断太皇太后的话,摇了摇她胳膊:“皇祖母别说不吉利的话。”
太皇太后道:“总归是要说的。絮絮,嫡长子只能是你生,千万千万不要给后宫里其他人机会。你禁足二十余日,便是大大失算了,叫其他人有机可乘。除夕之夜,与皇帝登楼的仪礼竟给那赵桃书占去,——”
絮絮道:“那不是她故意要占的,是怪絮絮自己恰逢了禁足。”
太皇太后沉静地看她一眼:“絮絮焉知她心中无欲无求?更何况——”太皇太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是皇帝登基第一年的除夕,是何等非凡的意义……万事万物,多讲究一个‘元’字。”
絮絮心中一凛:是啊,她固然自以为是自己的过错,还以为扶熙好意替她遮掩禁足的丑闻;然而,……然而事实上,觊觎她皇后宝座的,可并不在少数。
她有些自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说:“皇祖母说得对。我犯了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