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77)
她在矮墙根下垫了好几块石头,才勉强露出个脑袋,场上正胶着难分,——说是胶着,主要在于有个白队的队员十分英勇。
她这一面乃是红队的球门所在,因此,不等她稳住身子,只见一枚球便飞了过来,直冲她面门。
她下意识闭眼一躲,睁开眼睛时,见前方一个驾白马的青年挟杆追来,再一个挥杆,把球稳稳击进门中。
近距离看,她才发觉对方乃是柔狐的幽瑟王子。
不愧是柔狐的男人,开场这么快便夺得一筹。
乌支也并非废物,极快又有个壮汉控住了球。
马球场四周遍竖赤旗,有专人击鼓助威,看台上还有司官以沙漏计时,凡在时间内得筹多者胜。
双方激烈角逐,絮絮看得心情激荡舒爽,直呼幸好没有真的在寝殿里睡觉。
东边矮墙背靠山林,山中凉风习习,很是畅快,把此前心底的不快也都吹散了。
只是这天,却像随时都要下雨似的。
沙漏时间结束,柔狐以十一筹对九筹率先赢下本局。
絮絮心中倒很期盼下一场的输赢。这可关系着她赔不赔钱啊。
看台那边,阿勒真刚一一安抚了输掉比赛的队员们,就返回了看台,但见耶律升依旧一副支颐远眺的模样,好似置身于赛事以外,知道的,那是来热闹热闹,不知的,还当他超然物外。
他笑着问他:“六殿下好像别有挂牵?”
耶律升淡淡瞥他一眼,“四王子知道为什么没有见到陛下么?”
“这个,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是……”
哪知道说话之间,骤然又几声锣鼓鸣响,接着奏起《凉州曲》。
他们终于见到了方才说起的敬陵帝。
阿勒真看到今日的衡朝皇帝一身劲装打扮,长发都拿银带束得紧,雪白长袍,银束袖,腰间系着金泥蹀躞,踏着一双霜白勾银履,驾一匹通身漆黑的骏马。
他左手执辔,右手执一柄黄金球杖,球杖柄上似嵌着蓝宝石,晃着光彩。
虽没有哪处显得很豪奢,但哪哪都是豪奢。
伴着《凉州曲》响起,领着大衡队入场,是为开球仪式。
待他们行完礼后,阿勒真怔了怔说:“从来以为中原崇文,也从来不知衡朝皇帝会……”
他在措辞怎么形容,反是耶律升眸光幽邃起来,唇边含着一抹微妙的笑,“皇帝陛下竟然要上场么。”
阿勒真:“……幸好不是我对阵。”
这其实是敬陵帝的临时起意。
起意得太临时了,宋大总管刚回去复命,皇上他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想不明白,小顺子也想不明白,匆忙间还去通知了他们大衡朝马球队员们,把那个兵部李侍郎家小公子刷下去换成他们家皇上。
听到《凉州曲》的絮絮远远地一望,从中间那扇门里先行出两列教坊乐官演奏,再接着就看到当先驭马出场的白袍青年。
离得虽远,但不妨碍她一眼认出他来。
结合《凉州曲》,更能笃定,那是敬陵帝扶熙。
絮絮还未厘清始末,蓦然之间,那个高坐骏马之上的男人的视线,远远向她投来。
饶是盛夏,饶是这样远,也丝毫不妨碍他目光的冷冽。
絮絮自认做了全套的伪装,断不该会被认出来,但已心惊肉跳,下意识把头缩回矮墙底下,寻思,怎么此前毫未听到风声说他要参赛?
转眼她就记起来刚刚那公子的话,又想起来他押了大衡男子队一枚白玉坠子——絮絮咬了咬牙,立即撤下,反身往赌摊上跑去,这下她可要赔惨了。
历来皇帝上场,先得第一筹。况且,其他人谁碍于帝王的权威,还不都会偷着放水?
她暗自咬了咬牙,一边跑一边思索到底他哪根筋搭错了,做了这么久高高在上不近人间烟火的皇子殿下与皇帝陛下,突然想与民同乐?
噢——对,今日伴驾的乃是赵桃书,她素来听闻男人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勇猛实力,想必扶熙也不例外。
思考至此,她又艰难地咬了咬牙,真是……
她觉得自己得去忽悠谁多给其他队下注,才可能不会赔钱。
絮絮喘着粗气回到摊子这里时,寒声正在支着手发愣。见她来,眼前一亮:“娘娘!”
“都说了在外面叫我,小容子。”
“……”寒声连忙捂住嘴,“小容子。啊……刚刚听他们说,皇上亲自上场,已夺得了三筹!娘……小容子你去看了吗?”
“嗯……小寒子,你想去就去看罢,我守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三筹了,他们放水未免太过分了吧?
寒声望着回来便一直皱紧眉头的娘娘,不由自主也皱紧眉头,低声说:“娘娘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絮絮瞅她一眼,苦哈哈道:“没什么——你去吧。”
絮絮兀自抱着膝盖坐在原地,难道自己要出老千?
太教人烦恼了,扶熙这人,他就不能像她一样顶替个别人?非要实名打球。
她正绞尽脑汁思索,面前忽然停了一双玄地银纹履,絮絮抬起头,看到那人蹲下来,低着头,但满头辫子可以轻易辨认是个戎狄男子打扮。
“小公公。”
这嗓音,絮絮已经听出来是戎狄的耶律升,不免生出警惕,掐着嗓子答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下注?买吧买吧,买戎狄啊肯定赢!”
对方轻笑了一声,絮絮心头一个猛跳,她真是怕了这些男人轻笑了,一个个都阴恻恻的。
“小公公啊。”他的嗓音不急不缓,慢悠悠的,径自伸手,捏着那一枚押在大衡的白玉坠子捻了捻,“皇帝陛下都亲自上场了,戎狄怎么敢赢呢?”
絮絮抬眼,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道:“我说能赢,那肯定能赢啊,公子你也是戎狄人,戎狄人不是一向不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让吗?不是号称什么大漠之狼、草原苍鹰吗?那你怎么知道赢不了?”
说着,抬手指了指绢布上所写的各队,“你看,押大衡的其实没有多少人嘛,——”
对方低头看了一眼,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可是其他人的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么一串白玉坠子。”
絮絮被他说得忐忑,还真是不好糊弄他,也不知道那位看起来人傻钱多的阿勒真王子有没有在,她想来有些把握可以忽悠那位。
耶律升静静又把白玉坠子丢回了绢布上,从怀中摸索出一枚黄金哨子,哨子拿一根红绳系着。
他晃了晃红绳,这才抬头,黑眸里光芒一闪,笑道:“不过,我倒想知道,小公公觉得谁会赢了?或者说,小公公希望谁赢呢?这样吧,你觉得谁会赢,我便押谁。”
絮絮觉得她遇上了一个“爹跟相公一起掉水里你救谁”的难题。
耶律升的漆黑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哪怕是惬意轻松地笑,也令她微感僵硬。
她侧了侧头,别开目光,说:“我?我当然希望……”她告诉自己,她现在扮演的是御膳房烧火的小太监,讲究什么大义大局,直说戎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