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魔怔。
比如今天下着绵绵细雨,正是那种打伞也可以不打伞也可以的恼人天气。季童没带伞也懒得去买,但队伍里排在她前面的人打着一把巨大的蓝白格子伞。
雨天让一切节奏都变得很慢,季童跟着队伍慢慢挪动,闻着前方甚至还算遥远的曲奇店里飘出咸香的气息。
前人伞上的雨滴,一颗颗凝成硕大从伞面上滚落,又顺着地心引力的作用滴到季童的脚面。
季童想躲,但她后面排队的人跟得太紧,而那把伞又真的太巨大。
季童就只能跟着队伍一点一点慢慢往前移,低头看着一颗颗雨滴打在她的脚背,然而在脚背也逗留不了许久,很快顺着脚背的坡度滑倒高跟鞋缝里。
高跟鞋里很快也湿了一半,平时干爽的小牛皮变得潮漉漉的,季童的脚泡在里面,也许会和洗澡太久时一样起一些褶。
她低着头忽而笑了一下。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在英国初夏的一个雨天,排队给沈含烟买一包刚出炉的手工曲奇。或许很久以后,就连这曲奇的味道都会被她忘记了,但她莫名觉得,那把蓝白格子的伞、那些滴在她脚面的雨滴、还有那只最后变得潮漉漉的高跟鞋,会在她记忆里留存很久很久,也许最后被她带进坟墓也说不定。
而这一切,看起来与沈含烟毫无关联,却又都是因为沈含烟。
沈,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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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带着那包手工曲奇、赶回酒店与王律师汇合,王律师拖着行李在大堂等她,等季童把寄存的行李取了,两人就直接去机场。
王律师瞟了她手里的纸袋一眼。
季童莫名有点脸红。
她觉得自己好小气啊。无论按哪一种社交礼仪来说,她也应该分给王律师一块曲奇,或者至少礼貌的问一句:“你要吃吗?”
然而她就是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一直拎着那纸袋直到机场,都没开口问王律师一句。
唉王律师肯定以为她是个很爱吃零食的馋鬼。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这次真不是因为这个。
她就是觉得,这包好不容易买来的手工曲奇,已经和下午的雨、蓝白格子伞、脚面的雨滴、潮湿的高跟鞋一起,被打上了特别的标志。
其中的每一块,都应该是属于沈含烟的。
她还是宁愿多给王律师一点律师费,也不愿分给王律师半块手工曲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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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律师赶时间定了当晚的机票,但最近因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航班常常延误,拖到快早上了才起飞,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季童和王律师落地邶城,拿完行李,已经快到傍晚。
王律师急得不行,被助理开车过来匆匆接走。季童想了想,翻出一顶帽子带上,拖着行李箱打了辆车。
她去了沈含烟家。
她现在是有小区门禁卡的人了,在保安注视的目光中很骄傲的刷了门禁卡进去。虽然她也有沈含烟家的钥匙,但沈含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她并不打算擅自进去。
快到沈含烟下班时间了,她就拖着行李箱在门口等。邶城天气很好,正一点点往下落的夕阳像块扁扁的柿饼,与英国昨天滑进季童高跟鞋里的雨滴形成奇妙的互文。
季童的脚在高跟鞋里动了动——鞋现在已经干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提示着沈含烟的归来,季童忽然有点紧张。
哦妈的,为什么无论她跟沈含烟怎样亲密过了,怎样看过沈含烟痛苦且欢愉的皱眉了,只要几天不见沈含烟,再见的时候,她还是会如十八岁一样的紧张起来。
沈含烟的表情倒很淡:“怎么不进去等?”
好像季童突然出现在她家,这件事无比自然而顺理成章似的。
季童把手里的曲奇袋子递过去:“我不进去,我把这个给你就走。”
沈含烟接过看了一眼。
因为沈含烟什么都不问,季童觉得自己很有解释的必要:“哦,之前的公司找我有点事,我回了趟英国。路边一家店正在烤曲奇,我顺手买了包,顺便给你尝尝。”
路边,顺手,顺便。
季童,你可是做贼心虚的很呐。
沈含烟倒是没说什么:“吃饭了么?”
季童怔了下:“啊?”
沈含烟无比自然的拿钥匙打开门:“没吃就进来吃了饭再走。”
季童:“呃。”
沈含烟自己已经走进去了,门虚掩着,沈含烟在玄关换鞋,两双拖鞋落地的声音后,沈含烟的声音传来:“不进来?”
季童十分没出息的走了进去,穿上了沈含烟给她拿出来的那双粉拖鞋。
其实她刚才真想拒绝的,倒不是她不饿,而是,她在机场滞留了一夜,又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洗头没洗澡没化妆,皮肤干到快要冒出细纹,头又油到不得不翻出一顶帽子来戴。
可无论她怎样告诉自己:如果想吃沈含烟做的饭,应该改天洗好头洗好澡化好妆再来吃,可脚就是不听使唤的走了进去,面对沈含烟的邀请,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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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在翻冰箱:“没想到你要来,菜不多了,番茄炒蛋和玉米炒兔丁可以么?”
季童心想:哦我吃我自己,但是可以的,沈含烟你给我吃毒药也是可以的。
沈含烟拿着菜走进厨房,季童跟过去倚在门框上看她忙。
沈含烟切着番茄问:“突然回英国,是有什么事么?”
季童:“没什么事,就是之前公司有些事没交接清楚的,去对接一下。”
她并不打算把官司缠身的事告诉沈含烟。
也许是因为遇见沈含烟时她还太小,她心里总是存了一份执念,一门心思想要证明——
我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能自己处理很多事了,我也是个和你平起平坐的大人了。
好像这样,她就能拿到沈含烟和季唯民那成人国度的入场券。
好像这样,她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沈含烟做饭动作依然很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着两个菜放到餐桌上时,季童发现自己是真饿了。
之前以为自己要长期流放英国时还没觉得什么,这次重回祖国母亲怀抱后再去英国,就觉得“美食荒漠”这个评价也不算对不起他们。
沈含烟面前那只白瓷小碗空空的,拿着筷子吃了两块兔丁,相较于季童狼吞虎咽干掉半碗饭的模样,沈含烟优雅得像个女神。
上天也的确处处眷顾沈含烟,她那张清秀的脸,在餐厅普通一盏灯下,都玉一样的发着光。
季童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跟沈含烟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吃的还是沈含烟亲手做的饭。她鼓着腮帮子问:“你不会在减肥吧沈含烟?”
沈含烟吃了一点菜后,就伸手把放在餐桌上的曲奇袋子拖过来了。
她说:“我吃这个,不行吗?”
季童有点意外也有点欣喜。
因为沈含烟是个不怎么吃零食的人,所以她买这包曲奇时很忐忑,怕沈含烟一口都不吃,她心里卑微的愿望是哪怕沈含烟小小尝一口,排几个小时的队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