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一盏射灯刚好打在季唯民脸上,过分炽烈的灯光,让季唯民的五官连同一整张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季童心想,从此以后,季唯民就要变成这样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了。
沈含烟,未来和你长长久久纠缠下去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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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发现人的本质都是慕强的。
即便季唯民算是所有人眼里的强者了,当季童在他面前展示出同样强大的天赋,并拿下邶城经济论坛这个项目后,她还是察觉到季唯民对她的态度,微妙的变了。
首先在昨天的晚宴,很骄傲的对所有人介绍季童是他女儿。
其次季童今天一声招呼没打、突然跑到他公司,他甚至停下正在开的会,给会议室里所有人介绍了季童后,又带季童去整个公司遛了一圈,对员工们也介绍了一轮季童。
他跟在季童身后,拍着季童的双肩,很慈爱也很自豪的笑着:“这是我女儿,昨晚刚刚中标了邶城经济论坛项目,你们都看新闻了吧?记者那张照片把她拍得很好看。”
季童心想,这是什么父慈子孝的诡异画面呢?
如果她尚没清楚认识到“季唯民只爱自己”这件事的话,或许并不一定能准确判断出——如此温馨的亲情一幕背后,其实充满了商人的冷酷算计。
与爱无关,仅仅是因为季童中标以后,季唯民开始需要她了。
季童在他又完成一轮介绍后开口:“你先去把会开完吧,我去你办公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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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一个人站在季唯民的总裁办公室里,透过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望着脚下的邶城风光,不得不承认,钱的确是可以买来一些舒心和愉悦的。
如果不能,那一定是钱还不够多。
比如季唯民的这间总裁办公室,可比她和小米平时窝着的小破办公楼好太多了。那里还没季唯民的会客区大,朝向不太好,要么很晒要么不见光,小小的空间被季童堆满各种布料就显得更压抑了,空气里满是浮沉的绒毛和灰尘的味道。
太阳越升越高,季童伸着粉白的手指,旋一下百叶窗的旋钮,窗帘关上,又旋一下,窗帘打开,十分的灵活好用。
她最后还是让百叶窗帘保持打开的状态,让充足的阳光照进来。
然后她绕到季唯民大而阔绰的办公桌后,坐到了季唯民的总裁椅上。
那椅子季童在国外的家居网站上看到过,意大利产,通体头层小牛皮,设计最大限度符合人体工程学拿过专利,据说不管坐多久颈椎和腰椎也不会累,一把要卖十几万。
季童坐着转了转,倒没体会到多神奇的功效,就是觉得真挺软的。
这时季唯民推门进来了,看到季童坐在他的总裁椅上转来转去,愣了一下。
落地窗外的阳光通透的洒进来,季童今天化着很成熟的妆,白T恤外罩着一件浅灰的西装马甲,很利落的收腰款,有那么点职场精英的味道。
季唯民惊异的发现,如果他走进对手公司的会议室,看到季童这样坐在会议室里等他的话,他会把季童当作一个成熟的谈判对手来对待。
季童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不再是那个小兔子一样的、躲在三层老宅怯生生的小女孩了。
如果季唯民再敏感一点的话,他就能意识到为什么季童脸上的神情让他觉得熟悉了——那不就是沈含烟脸上的神情吗?
坚定,理智,勇往直前。
但他此时没留意这个,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季童坐在总裁椅上看着他的样子,让他对这张椅子的主人是谁一瞬产生了质疑。
他忽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看过一部动物纪录片,年老狮王在和年轻狮王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于是老狮王的王座、地盘乃至信众,统统归属了年轻狮王。
老狮王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落寞离去。
然后他想起来了——是他有一次找沈含烟谈事的时候,沈含烟正在看这部纪录片。
并且,一向讲求效率的沈含烟那天一点没心急,而是请他先坐,和自己一起把这部纪录片看完。
沈含烟给他看这个干嘛?
这时,季童笑着站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先坐。”
季唯民松了口气,走回自己的总裁椅边坐下,季童踱到窗边:“我中标了之后,应该怎么做?”
一个问题,让季唯民再次警惕起来。
昨晚季童中标后,他已经彻底调查季童的公司了——称作公司都有点夸张,准确的说,是只有季童和一个小女生两个人的工作室。
季唯民甚至都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搞定了投标这么复杂的事。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季童中标后一定会把项目拿给他公司做的,不然这么大的项目,季童和那小女生两个人如何操盘?
但季童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在季唯民盘算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季童又说:“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有能力有资历承办这种大型论坛的乙方公司还是不少,睿汀算一家,黑哲也算一家,对吧?你知不知道这种分包合同应该怎么签?”
季唯民当然不可能顺着季童的话说下去,然而正当他在脑内快速盘算的时候,季童第三次开口:“不过那样太麻烦了。”
她沐浴在阳光里转过来冲季唯民笑,通透的阳光让她脸上的妆容变得更加明显。
那上扬的眼线,大地色系的唇膏,一切的细节都在反复提醒季唯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话的,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了。
她有中标的能力,也有决断的手腕。
在作为季唯民的女儿之前,她首先是一个成熟的个体。
尽管她现在笑着告诉季唯民:“我想,这个项目还是交给你公司来执行好了。”
季唯民清晰的意识到——季童是在告诉他,把这项目交给他公司不是天经地义的,只要季童想,她完全有能力自己操盘。
说到底,她还是季唯民的女儿,体内流着商人的血,这种事学起来对她不算难。
也正因为她还是季唯民的女儿,两人绑在一起的利益,让她还愿意把这项目交给他公司。
不知是不是窗口晒进的阳光太热,季唯民发现背上都是汗,他冲季童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季童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童。”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把总裁椅,买一把送到你公司怎么样?”
季童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
季唯民那时还尚不明确,季童那个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像他也并不知道,季童从他办公室出去后,悄悄约了公司的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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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季唯民公司附近离开时,季童又抬头望了望那栋满是玻璃高耸入云的建筑,的确气派。
刚才在那里,会议室里挥斥方裘的季唯民,在她背后拍着她双肩时却笑得一脸慈爱。
那样正常而亲密的父女关系,是她以前拼命渴求却要不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