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只要不再是敌人,就好。
齐晓为应泉止了血,可他还是虚弱地倒了下去,闭上眼的前一刻应泉看见的是奚茴的背影,他忽而想起奚茴曾说过她很讨厌他,那句“彼此彼此,我也不会喜欢你”却成了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过去。
这一场单方面的肆虐中,倒下的不止应泉一人,叶茜茜与秦婼也被狂风卷入,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奚茴难得在岑碧青的脸上看见悲痛与难过,十多年来总是冷漠的女人,迎着风雪浑身颤抖地落下泪来,她看着漓心宫与炎上宫的弟子一个个离去,最终崩溃地跪在地上,像是放弃了抵抗。
凌霄的些许爱,终究败给了被晋岚王饲养长大的恶,那团巨大的鬼气人影心口的位置,金色的光芒愈发微弱,而漫天飞舞的凌霄花皆被雨雪打散。
凌霄的恶魂以为,人是万恶之始,先辈曾说人的心拥有七情六欲,也因为这些七情六欲衍生了无数心眼与心机。凡人因活着有所求,因所求生欲,又因欲而生恶,到头来,害她至此的,便是一颗凡心。
凌霄想挖掉这颗心,也想让世人与她一般解脱,她要以她的力量改变这世间的一切不公,只有人人平等了,才不会再有欺凌弱小,高低贵贱之分。
而要想平等,不如大家都作鬼魂。
凌霄越发高兴了起来,她想到了一个既可以报仇,又能清除这世间所有罪恶的方式。
少年人跪在满是鲜血的青石路上,眼看着往年热闹的长街化作一片废墟,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娘亲——父亲——”
凌霄最后一丝命火,护住了林霄。
阴森鬼气如从天际蔓延而来的巨浪,顷刻间便能将一切吞没,英婷一声“列阵”,数万将士英魂挡在了仅剩的几十个凡人身前,然于那股凶猛的黑气而言,犹如螳臂当车。英婷亦被卷入其中,战国的女将军魂魄烟消云散的那一瞬,她与谢灵峙的羁绊也彻底断开了。
谢灵峙呕出一口血,连连后退才支撑不住地往后倒去,他没有摔在冰冷的地上,是奚茴接住了他。
奚茴愣怔地望向这片炼狱,心中的恐惧无限蔓延,以至于她不知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所见的曦地,早与几个月前她离开行云州时所见不同了。
“阿茴。”谢灵峙虚弱地连爬起都费劲,他靠在奚茴的手臂上,每一次呼吸都会从口鼻涌出大片鲜红,濡湿滚烫的血液流到了奚茴的手上,将她的衣裳染了几层颜色。
先是应泉的血,再是谢灵峙的血。
“你不该过来的。”谢灵峙忍痛忍了半晌,才悲伤地说出这句话。
奚茴本有机会逃离的,他看见了那片银叶小舟,若非她从舟上跳下,或许她已经成功逃出了。
即便无法离开潼州,可至少远离了晏城。
谢灵峙知道奚茴为何会跳下银叶小舟,他看见了她在保护一个女童的残魂,单凭这一点,谢灵峙就知道奚茴不是别人口中的怪物,她也不是她自以为的坏人。
纵使她有过恶念,也行过恶事,但也拥有善良与怜悯,同情与豁达。
她学会花钱买东西,不再偷盗,学会真心待一个人好,不再虚伪,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不再自私,如今甚至能为旁人舍下生命,这样的她,又怎会是个坏人?
奚茴知道,她不该过来的,她甚至已经有些后悔了,若早知道那小姑娘只是魂魄,她才不会失去理智地跑过来,陷入这场没有退路的绝境。
可她还是说:“你别说话了。”
谢灵峙每说一句话,都吐一口血,奚茴怕他把身上的血都吐干了。
她察觉到他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低头去看,是一只染了血的明晶玉佩,与她当年被关凌风渡前,他偷偷塞给奚茴的一样。
谢灵峙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奚茴的了,他只是见黑气彻底笼罩了潼州的上空,他忧心奚茴会怕黑,所以这块明晶,还是希望她能握在手心里。
“这是……奖励。”谢灵峙轻声道:“阿茴舍身救人,是好事,当、当得奖励。”
奚茴的脑袋一片浆糊,她只觉得耳畔嗡嗡直响,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可她能看清谢灵峙的唇形,她也知道每一次她做一件好事之后,谢灵峙都会给她奖励。
这是他说的,好人有好报。
可谢灵峙也是好人,他的好报在哪里?
奚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的恐惧,她怕得浑身发抖、发寒,眼看着谢灵峙晕了过去,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甚至消失。天地失色,世间万物一夕摧毁,再无生灵。
她握着手中的明晶,喊着谢灵峙的名字也未能将他喊醒,最终只能无措地摇晃手腕上的引魂铃,第无数次想起云之墨。
奚茴本不怕死的,她想人死不过化作鬼,她依旧可以以鬼魂的身份陪在云之墨的身边,甚至只要她不去投胎转世,鬼比人更长久。
可这一次她无比害怕死亡,她知道一旦她死在了晏城,便是魂魄也会被凌霄吞噬。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云之墨。
几日前云之墨离开,甚至没与她打招呼,就如在当初凌风渡里她说的一样,因为不知他何时再来,宁可不知他何时离开。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奚茴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一别,她或许真的永远也无法再见对方。
从遇见云之墨时的所有记忆全都在此刻清晰地涌入脑海,奚茴看向近在咫尺的浪潮,鬼气吞没了所有的风,使人无法呼吸。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在说不想死,不想离开。
她想他了。
影子哥哥……
“云之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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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卿似乎听见了铃铛声,在她与云之墨的命火抵抗得万分疲惫的时刻,那铃铛声从远处传来,却不知是何时响起,又响了多久。
宁卿只知道在那铃铛声响起时起,云之墨的力量便异常强大,她疲惫地与对方拉扯,以防他脱离阵法,那她就再也无法唤醒司玄了。
直到,铃铛声停了。
百日大阵中顽抗的人终于撕裂了宁卿的法术,他像是不要命般宁可断了寸寸筋骨也要逃离,那冲天的命火逼退宁卿,让她虚弱又颓废地倒在了轮回泉的水面。
她抬头看去,只来得及见到云之墨离去的衣袂,方才那股强大的力量,是他将自己的命火抽出体内燃烧,便是拼得身死魂灭,他也没有想过一刻妥协。
宁卿觉得,她的心很疼,是与以往司玄跳入轮回泉中不一样的疼。
就在那引魂铃声停下,云之墨的命火燃烧前,她听到他唤了一声“小铃铛”。
行云州距潼州五千里路,纵是神仙也不能转瞬即达,他破开了风,破开了云,所过之处皆被命火烧红了一片天,可仍然来不及。
云之墨赤红着双眼,玄衣染血,冲入潼州,看见晏城时,那里已成一片废墟灰沫,生灵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