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默然无语,过了会转身,但同时危险地抬起手。那动作简直太熟悉了,显然是想伸指弹我脑门。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这人落手处却是无辜的猫脑门。下手不轻,怀里的猫被弹得又直接“哈”了一声,将毛茸茸的脸扎在我脖子里委屈地呜咽,估计这辈子烦死全人类了。
“傻兮兮。”钱唐淡淡地说。也不知道是说我,还是说猫。
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没再说。而在我俩一起进家门的时候,钱唐突然当着别人的面吻低头吻了一下我的唇。
“要乖。”他轻声说。
我恍惚记得,钱唐从最初就最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记得小时候和同学玩过一个游戏,叫大富翁。
那里不仅有个小美和阿土伯,还有个让人印象格外深刻的衰神角色。反正,如果你在游戏中途不小心碰到了衰神,它就会像夏天的蚊子样一直嗡嗡嗡地跟着你到地狱,然后吧,做什么事都各种倒霉。
但那个衰神也不会永远跟着你,游戏里跟一会就自己走了。我怎么觉得,自己整天都能撞到那个衰神。还是说,我自己他妈的就是那个衰神本体啊。
上过大学的都知道,学生都是根据“第几周”来算时间和考试。但现在,钱唐生病了,这种计算日期的方式又在现实生活中沿用,我认为无比残忍。
因为没有提出反驳意见,毕业论文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周教授了。他一个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
“你毕业论文选题是这个?附条件不起诉制度分析的构建和研究?“周教授盯了会我的大纲:“你这个论文都可以直接成为硕士选题了。你要挑战,我也没什么意见。既然跟着我做论文,很难。”
“很难。“我顺口帮他接下去。
周教授皱眉看了看我:“你这么爱接下茬的女同学也真罕见,我们全院的老师都知道你这么一号人物。”
我很有尊严地没吭声。
每个人上学的时候,不一定碰到自己喜欢的老师,但肯定能碰到自己讨厌的老师。我不太喜欢周教授,他也不怎么喜欢我,这事没有解决的余地。虽然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他偶尔赏脸对我皮笑肉不笑一下,但笑了也没用,依旧是个笑眯眯的丑八怪。搞不好也是周教授自己这么八卦,对别的老师说老子的坏话。
中午的办公室没有别人。周教授继续慢悠悠地说:“我很少带女学生,但因为认识你家先生。他之前卖了我个大面子,所以现在让我选中的你。”
“谁?”我一愣,没想到钱唐也牵扯进来这事。
周教授似笑非笑,可惜他的脸实在太大又太难看:“你先生估计知道,如果我作为论文评判老师,答辩会给你打低分。但如果我成为你的论文指导老师,就不会了。”随后,他再正色说,“李同学,如果你真对明年的荣誉毕业生那么感兴趣,就多用心论文。毕竟在A大,你的能力不值一提。”
从学校里出来后,我自己又站了会,直接掉头把车开去空手道馆。
长达一个小时的热身活动,我特别专注。唯独训练踢腿的过程中,我正发着全力,但突然半空中收势。对面陪我练的教练估计以为我在做假动作,全神贯注地防范。结果没想到我真踢空,他往后一退,差点踩空。
“李春风?怎么了!”他朝我大吼。
我没说话,刚才腿部太用力而把袜子撑了一个破洞。
一个怪现象,现在的我回家比钱唐早。但我就是会一直在外面磨蹭着,算计好时间,然后等着和他一起进家门。这是为什么呢?以前,我没事就喜欢蹲家里,因为是个肤浅的人啊,见识过经历过的也不算少,但还是觉得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在家里光膀子发呆嗑瓜子。
现在,我受不了这寂静。
有的时候,嘴痒想跟钱唐再吵吵架。然而忍不住又想,他能陪我多久。越想感觉这辈子也没这么惶恐过,手足都开始发冷。
自从知道他病情后已经一周过去,钱唐的所有言行如常,也看不出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只是,他最近起床和梳洗比以往速度慢了很多。钱唐自己没察觉,但我很清楚。在以前,他基本都是睁眼就立刻坐起来,行动力无比快速的人,好像很少有不清醒的时刻。而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觉得钱唐不会困,不会累。
早晚必须要喂钱唐吃药。
最初我面色灰败地在客厅发呆,思考自己用什么样的谎言骗过他时。但还没等我想好,钱唐练完字倒墨水正好路过,也看到茶几上摆着的药和水。他表情没有什么异样,目光在我脸上一扫。但没等我说话,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过来直接把药吃了。
甚至都没问什么药。
我简直异常吃惊,哑口无言地望着他背影发呆。而钱唐沉默了片刻,转头又问我:“家里以后要买套吗?”
这话我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是说安全套。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他的气,还是松了口气。
我现在总感觉很迟钝,整个人不咸不淡的。前几天那个小动物协会的那男同学给我打电话,我心里也就是个“哦”。妈的,钱唐大概以为我现在喂他吃的药,是帮助他,不,是帮助我俩有孩子的。而钱唐的态度显然表示,他接受治疗,但他依旧不想要有个孩子,这个混蛋!
但现在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
于是真的按照他的话,浑浑噩噩拿来一个安全套,对,是拿的。校园里有个艾滋病宣传日,各种向路过同学发安全套。我得说,这玩意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因为很快就发完了。有些同学特意来回走了两次,就为了免费领两个。
等晚上回去,我和钱唐不由都好奇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脸在灯光下有点恹恹,白里发灰。我盯着他,在钱唐抬头时又赶紧扭开目光。
“劣质品。怎么做得这么厚啊?”他说。
“很厚吗?”我嘟囔着,也从小纸包里用指尖提起来那黏黏糊糊的透明东西,第一个感觉是好恶心,“这做的已经挺薄的……对了,你怎么知道安全套是厚是薄啊?咱俩不是没用过吗?”
看我提高声音,钱唐立刻不吭声了。过了会,他居然微微一笑,低声说:“那些嘛,都是遇见你之前见识到的事情。”
这个答案我并不满意,可怕的是,我发现我并不太生气。但我还是装得恼火地把那玩意摔在他身上,扭头狂瞪他。为什么现在这时候,钱唐还总能轻而易举地惹我生气啊!
钱唐安慰性地拍拍我的手,他双手枕在脑后,悠悠地说:“特长生,我以前很受欢迎。想当年在南方上过三年小学,每年都能收到几条女同学自己织的围巾,甚至还收到过毛衣。但现在的小孩子,好像都已经不像我小时候时兴这套。”
我冷笑着告诉钱唐,现在的小孩子还是流行说织毛衣。不过,已经不是原先的意思。只有为了傻逼才织毛衣。
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幸亏当时我没收,多年后侥幸逃过一劫,完好无恙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