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玉是被推醒的,她只在桌上伏一会儿便腰酸背痛,睁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食盒。
莲升打开食盒,把饭菜一一拿出,说:“掌柜不在客栈里,问了小二,说是出门了。”
引玉睁着惺忪的眼,揉起眉心问:“上哪儿去了?”
“不知,他每日都是这时候出去。”莲升把筷子往她面前一递,说:“我看过了,能吃。”
引玉接了筷子,实则没什么食欲。她敷衍地吃了两口,咽下才说:“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日日冒着风雪出去,那店小二不觉得离奇,果然也不是人了吧。”
“又想吃生魂,又要挣活人钱?”莲升碰碰碗沿,示意她再吃一口,说:“倒也有意思。”
大白日出去,总不能是去觅食,虽说这晦雪天阴气盛,但白日大抵还是有些阳气的,就算有活人躯壳作掩,也防不胜防。
引玉勉勉强强再吃一筷,连咀嚼都很是强人所难。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搁,说:“那对兄妹住在这,也许早知道客栈隐秘。”
“你想如何。”莲升看她半晌,捏起帕子往她唇边按。
引玉一怔,闻到了帕子上的清香,鼻翼微微翕动两下,说:“康家掳掠寻常百姓的米面,在这一方豪横跋扈,偏不来这客栈撒野,依我看,客栈‘掌柜’和康家,怕是背地里有勾结,要想了解康家和厉坛的事,不妨从那‘掌柜’身上下手,他昨日……”
她一哧,说:“不还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么。”
“明儿跟他。”莲升用极其端庄正经的姿态,语气极淡地说了一句。
是夜,凉风习习,窗户被刮得砰砰作响,似有人敲窗。
床板始终是太硬了,引玉极难入睡,便侧身朝窗户看去,冷不丁瞧见一张脸。
整张脸都已经贴在窗纸上,却因为夜色浓重,而屋里又未点灯,所以只看得到黑黢黢一团。
到底是见多了鬼怪邪祟的,引玉哪会怕,只是有些意外地坐起了身。她一动,床板就嘎吱作响,惊醒了偎坐在边上的莲升。
莲升睨她一眼,察觉到她目光所向,很快便朝窗户望了过去。
才与屋中二人对视上,那鬼脸嗖一下便降了下去,没影了。
引玉哪会容它就这么走了,捏紧领口走了过去,猛一推开窗,顶着刺骨寒风便往外探头。
莲升走到她身后,伸了根食指往她衣领后一勾,“你是一点也不慌?”
引玉没找着遗留的鬼气,回头笑了,说:“在以前那世界时,我可劲儿担心您不怕,来了这,反倒成您关心我了,东道主呀?”
莲升那手指还在她衣料上勾着,轻轻挨在她后颈上。她反手抓住那只手,嘶了一声说:“凉。”
没想到莲升变本加厉,屈了手指,朝她后颈沉沉一刮。
引玉被刮得心尖打颤,似笑非笑问:“干什么呢。”
莲升收了手,走去推开门说:“下楼看看。”
才下楼,便看见掌柜昏昏欲睡地坐在木桌后,一侧的门依旧是敞着的,风刮得他白发翻飞。
察觉到有人下楼,掌柜连忙睁开一条缝,眯着眼问:“哎,二位怎么这时候下楼。”
“掌柜的这么晚还不歇?”引玉问。
“这不是在打瞌睡嘛。”掌柜叹气,“门得开着才行,要是恰好有客人来,那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
原先以为对方夜不闭店是为了生计,如今一听,味儿就变了。
引玉眉一抬,说:“也是,谁不想天上掉馅饼。”
“二位这是要出去?”掌柜诧异问。
引玉颔首,已捏着领子步向大敞的门,“出去看看。”
掌柜眼都瞪直了,讷讷道:“这时候还要出去么,夜里容易出事的啊。”
“无妨。”引玉往门槛外一迈,被冷风吹得差点睁不开眼。
莲升打了伞,往对方头上遮,不咸不淡道:“那鬼影挺会躲藏,楼上楼下了无踪迹,要想躲得这么彻底,那只能躲在活人躯壳里。”
“你说,刚才窗外那鬼脸是店掌柜么?”引玉微微扭头。
莲升并未转身,而是沿着长街望了过去。
远处似有人吵吵嚷嚷而来,其中一人还哭嚎着,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动地,又熟悉至极。
只见一群人绕过屋舍,架着一衣衫褴褛的人走近,那人可不就是此前在厉坛边上踉跄跑远的钟雨田么。
钟雨田倒是挺会跑的,明明怕极了康家人,却偏要撞到那家人脸上。
作者有话说:
=3=
第57章
三更半夜, 这晦雪天大路上的落雪声被种种喧嚷捣得稀碎。
康家似乎还执着于为家中病者找替,穿的竟还是一身白麻衫,为首者擎灯而行,跟在后边的人为了架稳钟雨田而手忙脚乱地挤作一团。
钟雨田呜呜大叫, 可因为嘴巴被堵上了, 连哭声也变得含糊不清。他两条腿一个劲往前踢, 不一会便不肯走了,身使劲往地上坠。
提灯的人质问:“说, 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要是不肯讲, 一会别想进厉坛里面了, 我直接把你扔进火堆!”
钟雨田怕得一阵挣扎, 嘴里呜呜叫唤,声音含含混混地求饶, 压根不承认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康家人见他不肯走, 硬是拖着他往前,他们一个个头戴白色兜帽, 聊胜于无,倒是能挡些风雪。钟雨田的头上却只有鸟窝般的头发,还因为盖了雪而变得白皑皑的。
钟雨田两条手臂被架高,半个身在雪上拖行,幸好雪厚,雪中也没有树杈子, 否则他这一路定不好过。
“帮你的到底是谁!”那提灯的人又发话了:“你此前可没有这么仗义,怎么, 突然痛改前非了?”
“唔唔唔!”钟雨田发出三个音, 听起来约莫是“放开我”。
“把他嘴里那团麻布给我取了!”擎灯者捅了捅耳朵, 实在是忍无可忍。
后边的人只好把钟雨田嘴中麻布取出,还差点被他咬着手。那人连忙一缩手指,骂骂咧咧道:“妈的,这口牙一会都给你拔了!”
口中一松,钟雨田也连连吐出骂句:“干你们爷爷,你们康家真把自己当城主了,天天在晦雪天横行霸道,伤天害理的事是一点没少做,还总喜欢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害人!康喜名,我惹过你不曾,我当时还帮过你,真是忘恩负义!”
“如今可不就惹着了!”康喜名转向他,一副好言好语的模样,却跟毒蛇吐信一般,“你到底是犯的什么被扔下厉坛,想清楚再说!”
“老子不过是抢了那婆子的粥,我不还跪下道歉磕头了么,你们怕只是想找个缘由抓我去喂鬼吧!”钟雨田面容狰狞,周遭寒风萧瑟,他却气得周身发热,脸都怒红了。
一顿,他双目一瞪,一副抓着对方把柄的模样,变得好似器宇轩昂了许多,又说:“哈,被我知道了吧,你们康家就是在养鬼,那厉坛底下可全是僵尸!”
康喜名面色沉沉,下巴一努,又叫人把钟雨田的嘴又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