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报神早惯了, 这两人只有想起它时, 才会同它多说两句,它忍不住腹诽,嘴上却说:“先省省,如今莲升不在,可别四处乱跑,我手不能提、腿不能动的,出了事别指望我老人家。”
“听起来,你对这木头身有诸多不满。”引玉似笑非笑。
“嫌弃又能如何,我神魂与这木头相融,可怜见的,既不中看,也不中用。”耳报神嘟囔。
“挺中看的,新衣裳漂亮。”引玉扶稳耳报神,又说:“别慌,那冰窟又没长腿,我就算想看,也不急于这一时。”
“得。”耳报神心明眼亮,反刺她一句:“既然衣裳漂亮,以后老人家我的新衣裳都让莲升做。”
“嗯?”
“说笑,我哪敢使唤她。”耳报神小声说。
莲升扶摇直上,不过弹指,便现身在白玉京前。
冰雕玉琢的城楼间依旧见不到一个人影,城内寂寥,若非一尘不染,又得瑞光照耀,想必早成死气沉沉之地。
白玉门外依旧布有禁制,莫说要迈进去,单是靠近那无形禁制,莲升都如万箭攒心,面前有无上威压作阻。
不过,莲升此行并非是为了进白玉京,只是为等劫雷。
不过二十来年,白玉京里的时日竟恍如隔世。
遥记得,那只将白玉门当窝的猫,日日晃着长了一撮白毛的尾,钓鱼似的,钓的却不是鱼,而是引玉带上天的凡间酒。
凡物可不能随随便便带进白玉京,她只仰头睨去一眼,那猫便炸起毛,急慌慌变作人形。
归月把酒壶紧紧捂在怀中,说:“大人,这酒是明珰给我的,您要罚就罚她!”
莲升怎会不知,可听归月那一声“明珰”,心里有些犯堵,却不能轻易动容,只能不咸不淡地问上一句:“你喊她‘明珰’?”
归月银发黑裙,在白玉门上尤为显眼,像是瑞光下聚起乌云一团,她讷讷说:“与她相熟的人都这么叫她,您不知道呀?”
莲升想,她那时一定是魔怔了,否则怎会将引玉压在莲池边一遍遍亲,咬着引玉的耳一遍遍喊“明珰”。
那是在白玉京时,她与引玉的最后一次欢情,许是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彼此亲得凶,要得也凶,轻吟未歇又起,情潮来得澎湃汹涌。
归月么,成了仙也不改脾性,那铃铛都坏了也不肯丢弃,还搁在白玉门上,当成凡物来玩。
莲升想到那只铃铛,当即腾身而起。
白玉门足有二十尺高,此前虽也飞身悬高,却没有留意门上种种,如今莲升细看才知,白玉石上竟有刀剑劈痕。
痕迹极浅,但就算只是这一星半点的痕迹,也唯有天上的神兵法宝才留得下。
门上落有禁制,莲升刚想近看,便被一股劲冲开。
良久,劫雷还是没有落下,承雷之人,多半就是无嫌。
晦雪天里,引玉撑伞离开客栈,这次没将耳报神落下。
店小二跟在她后边,想放声呼喊,又怕被人听见,委委屈屈地挤出声说:“康家还没找到康文舟,现在外边全是康家的人,仙姑小心些!”
引玉扭头说:“无妨,你回去就是,把客栈看牢了,省得有人潜进去。”
店小二颔首,忽然想起来,他早午饭忘了备。原先他是不会忘的,但两位仙姑和谢聆谢音两兄妹就跟他这鬼一样,不怎么吃那些,久而久之,他也懒于下厨了。
如今客栈里住了不少活人,还是一顿不吃会饿得慌的活人,店小二赶忙跑进厨屋,刚掀帘子便闻到油烟味,一看,竟是柯广原在做菜。
柯广原扭头问:“牡丹花雕好了么。”
店小二只觉得手疼。
大雪下,那皑皑身影禹禹独行。
康觉海那番话虽救不了他的命,却也没白讲,给引玉省了一桩事。
引玉不必偷偷摸进康家,只要找个寺庙道观,掘地三尺便能找到佛像。
路上果真有不少康家的下人,那些人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其他,再加上引玉本就一身白,乍一看好似雪花一团,所以就算遇上,也无人投去一眼。
各家各户的门又被敲响,装作不在家中也无济于事,康家就算把门窗敲烂,也要闯入其中,那阵仗,比上回找戏班子时更甚。
屋里传出求饶声,一些人家中粒米全无,生怕康家的人把他们仅剩的一些干粮也要掳走。
“求求各位大人,放咱们一条生路吧,上回不已让你们拿走一罐米了么!”
康家的下人这次不掳掠,只是问:“见过康家少爷不曾?”
康文舟年幼时作恶,让下人把路人的裤子拽了,偏逼着人尿,想知道要怎样才能尿出冰棍一根。
那人冻了一宿,直接冻废了,他恨康家入骨,本是想把康文舟推进江面窟窿,没想到康文舟连滚带爬逃了。
在逃跑途中,康文舟遭了黑手,被一把推进冰窟,生气差点散尽,也正是如此,他自幼就病着,和外边的人鲜少接触,没多少人见过他。
屋中人自然摇头,他们连康家少爷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答得出来!
康家的下人携来画像,是门客所画,能看出几分康文舟的样子。
看了画,被搜家的人摇头更甚,说没见过。
摇了头,还是免不了被一通搜找,康家唯恐有人藏起康文舟,好报复他们。
引玉撑着伞站在雪下,如今已用不着挨到窗上,就能听到一二,可她听不得这些,握紧伞柄便走开了。
许久,她才找到一处无人的庙宇,推门步入。
“来这作甚,看你什么香烛和纸钱也没带,总不会是来祭拜神佛的。”耳报神说。
“找一样东西,一会你替我看着门。”引玉说完,还真就把耳报神放下了。
那穿着红绿碎花裙的木头小人,正对着大门坐在雪上,雪地皑皑,它那模样跟朵鲜艳大花一样。
耳报神猛转眼珠,喊道:“作甚,我一老人家最受不得冷,你不能看我只有一木头架子,就将我置在此处!”
“好好看门,委屈您老人家了。”引玉往耳报神头顶一拍,穿过中庭,径自走到远处檐下。
耳报神叨叨不休,后来实在是喊不回引玉,只好将气力省了。
庙宇正中有佛像,佛像被斩首,身上又被泼了墨,模样惨不忍睹,若让此像背后的神看到,定会气得叫那毁像之人生生世世入畜生道。
晦雪天里被毁去的神佛像就算不及百,也有数十,怪的是,无一神佛现身此地,白玉京一出事,众仙神也不知陷入何等境地。
庙宇里铺着石板,引玉扫了一眼,不见石板上有挖凿痕迹。她转动的眼稍稍一定,一把掀了盖在香案上的褪色红布,才知曳地的红布后被凿穿了一块,里边露出泥迹。
打砸后,寺庙里什么能用的东西都被掳走了,能用来当铁锹使的,似乎只有一根断掉的椅子腿。
引玉捡起那椅子腿,钻到香案下一点点将泥刨开,还没刨得有多深,木棍便碰到一个硬物。